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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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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山庄坐落在南方群山的怀抱中,初春的山间还残留着冬日的料峭,但庭院里的早樱已经试探性地绽出粉白的花苞。车子沿着盘山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一处低调而雅致的日式庭院门前。
顾辞朝透过车窗望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心中冷笑——果然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
“到了。”顾屿暮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和。
自从那夜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长时间单独相处。过去的十天里,顾辞朝住在客房,顾屿暮每天会来看他,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寥寥无几,像隔着厚厚的冰层。
顾辞朝没有应声,径自推门下车。山间的空气清冷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顾辞朝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挣脱,但顾屿暮握得很紧,力道却并不粗暴,反而带着某种恳求般的克制。
“这里很安静,适合休养。”顾屿暮低声说,牵着他走向庭院深处,“我已经让医生准备好了你需要的药,厨房也会按照营养师的配餐准备三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画画、看书、散步……只是别再把自己关起来了,好吗?”
这话说得如此温柔,与那夜那个暴戾的男人判若两人。
顾辞朝垂下眼眸,长长的银色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这是顾屿暮的补偿,是他试图修复那些被他亲手撕裂的东西。可是有些伤口,一旦造成,就永远留下了疤痕。
“嗯。”他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山庄的庭院设计极尽精巧,枯山水、竹篱、石灯笼,处处透着禅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院落深处那一方露天温泉。温泉池以天然岩石砌成,水汽氤氲,在初春的寒夜里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像仙境般朦胧。
顾辞朝被安排在离温泉最近的一间和室。推开门,房间宽敞明亮,榻榻米上铺着柔软的被褥,纸拉门外就是温泉池,水声潺潺,雾气透过缝隙渗进来,带着硫磺特有的气息。
接下来的十几天,顾屿暮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宠溺”。
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将办公搬到了山庄。每天早晨,他会亲自准备早餐——虽然厨艺生疏,煎蛋时常过火,吐司偶尔烤焦,但他坚持不让佣人插手。顾辞朝坐在餐桌前,看着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心中涌起一种荒谬的柔软。
上午,顾屿暮处理公务,顾辞朝就在旁边的画室里画画。顾屿暮为他请来了当地一位知名的山水画家,但顾辞朝更愿意自己摸索。他画窗外的远山,画庭院里的枯山水,画早樱在春风中颤抖的枝条。他的画风依旧沉静,但那些阴郁扭曲的元素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的观察。
午后,顾屿暮会陪他在山庄里散步。他们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穿过竹林,跨过小桥,偶尔在山亭中坐下,看云卷云舒。两人很少交谈,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对峙,而是一种疲惫的、小心翼翼的和解。
到了夜晚,温泉成了两人之间最微妙的纽带。
起初,顾辞朝总是等顾屿暮泡完后再去。但第三天的傍晚,当他独自踏入温泉时,发现顾屿暮已经在了。
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池中,宽阔的肩膀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水珠沿着脊背的线条滑落,没入水中。听到脚步声,顾屿暮回过头,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上滴落,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
“水刚好。”他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要一起吗?”
顾辞朝站在池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浴衣的腰带。温泉的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硫磺的味道,让他有些眩晕。
就在他犹豫时,顾屿暮已经转过身,重新背对着他:“我去那边。”
他起身走向池子的另一端,水声哗啦,水花溅起。顾辞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这才慢慢褪下浴衣,踏入温泉。
水温恰到好处,瞬间包裹了冰冷的身体。顾辞朝靠在池边,闭上眼睛,让热力渗透进每一个疲惫的细胞。水汽蒸腾,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山间的虫鸣,一切安静得让人几乎要忘记那些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顾屿暮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好点了吗?”
顾辞朝睁开眼睛,看见顾屿暮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池子中央,正看着他。雾气朦胧,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彼此的脸,却又保持着安全的界限。
“嗯。”顾辞朝轻声应道。
“这些天……睡得还好吗?”顾屿暮问,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格外温和。
顾辞朝沉默了一会儿。这些夜晚,他依然会做噩梦,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而且每次惊醒,顾屿暮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再次入睡。
“还好。”他最终说。
顾屿暮似乎松了口气。他靠在池边,仰头望着夜空。初春的夜空清澈,繁星点点,银河如一条朦胧的光带横跨天际。
“小时候,”顾屿暮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怀念,“母亲常带我来这里。她说这里的温泉能洗去所有烦恼。”
顾辞朝侧过头看他。月光下,顾屿暮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眼中的锐利被雾气软化,显露出一种难得的疲惫。
“你母亲……”顾辞朝轻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屿暮沉默了许久,久到顾辞朝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她很温柔。”顾屿暮最终说,声音很轻,“总是笑着,对谁都很好。但她身体不好,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
顾辞朝的心脏微微一颤。他从未听顾屿暮提起过这些。
“父亲很快再娶,顾家也有了新的女主人。”顾屿暮的声音平静,但顾辞朝听出了其中的冰冷,“从那以后,这里就荒废了。直到去年,我才让人重新修缮。”
他转过头,看向顾辞朝:“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这话里的意味太深,顾辞朝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低下头,看着水面倒映的星光和自己的脸,那张苍白美丽的脸,此刻因为温泉的热度而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辞朝。”顾屿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顾辞朝抬起头。
月光透过雾气,洒在顾屿暮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里面有歉疚,有温柔,还有一种顾辞朝看不懂的情绪。
“那天晚上……对不起。”顾屿暮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我知道这三个字太轻,轻到不足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也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永远无法抹去。”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违背承诺,不该……让你再次经历那种恐惧。”
温泉的水声潺潺,雾气蒸腾。顾辞朝看着顾屿暮眼中的真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这些天的温柔,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些深夜的拥抱和笨拙的哼唱……原来都不是假的。
这个骄傲的、冷酷的、掌控一切的男人,真的在忏悔。
“我……”顾辞朝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顾屿暮摇了摇头,“道歉是我的事,原谅与否,是你的权利。”
他靠在池边,仰头望着星空,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父亲说得对,我不能太霸道。你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顾辞朝的心脏狠狠一跳。
“关于上学的事……”顾屿暮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不拦你了。”
这话里的退让如此明显,让顾辞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顾屿暮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答应我,别走太远,好吗?”
温泉的水汽氤氲,两人的视线在雾气中交汇。顾辞朝看着顾屿暮眼中那几乎卑微的恳求,心中涌起一种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情绪。
恨吗?怨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泉的水都有些凉了,才轻声说:“我不会走远的,哥哥。”
这是真心话吗?顾辞朝自己也分不清。但至少在那一刻,看着顾屿暮眼中映出的星光和温柔,他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顾屿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他伸出手,穿过温热的泉水,轻轻握住了顾辞朝放在池边的手。
“好。”他说,“我信你。”
那一夜,两人在温泉中待到很晚。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整个庭院笼罩。星空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点,随着水波荡漾,像一场温柔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