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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给运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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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而下的灯光照在舒泽头顶上,他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低头颔首,眉骨下方形成一小片阴影,遮去了双目,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刺耳的笑声宣告着游戏的结束,面具人得意地重复道:
“我赢了!”
“现在,你不仅欠我30万,还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看着那荷官还是杵着不动,男人有些心痒难耐,他抬手向前道:
“作为利息,就先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吧!”
下一秒,荷官突然格挡住了那只欲摘掉面具的手,面具人吼道:
“怎么?你想赖账?!”
“不,我输了。”
舒泽抬起头盯着他,接着说:
“但,是'第一局我输了',为了公正,接下来我们三局两胜。”
“你有病吧?谁要跟你玩三局两胜?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打算不再跟这个人继续周旋,准备让伙计动手。
“这回,我的筹码是一枚20万。”舒泽拿起一枚代币横在面具人眼前:
“并且,第二局,我all in.[1]”
面具人看着那双白手套将庄家剩余的筹码全部向前一推,感觉自己要被气笑了。
这家伙果然是疯子吧?如果他再输,可就要背负上百万的债务了。
在男人眼里,原本看似沉稳老道的荷官此刻俨然化身为一个孤注一掷、疯狂至极的赌徒。
有点意思,面具人心想,现在很少有这样无畏的蠢货了。
于是他很快就决定,要让这个人的余生都陷入绝望:先卖给别人当禁//脔,再强迫他卖//掉//器//官还债。
“行,记住你的话。这回胆敢再耍我,我会揍得你满地找牙。”
他舔了舔牙齿,按耐不住兴奋催促道:
“快开始吧。”
指尖又一次按下启动键,舒泽紧盯着透明管道里快速飞过的牌面,寻找着他的目标。
上一局的最后,他继续要牌,并不是赌运气,而是在验证概率猜想。
洗牌机的转速是每秒3张,最后3秒会放慢转速,露出牌角。
第一次顶班时,舒泽便早已将洗牌机的性能数据牢记于心。
基于转速,他以3张作为一个区间,在第一局记下了“梅花10”(高牌)作为关键牌,并推算其会在首轮的第4—6张出现。
————
舒泽的初步预设主要基于两点:
首先,21点的核心矛盾是“补牌赢面”和“爆牌风险”——补牌想赢必须抽中低牌,但又怕抽到高牌爆点。
其次,洗牌机具有“均匀混合”的特性,高牌大概率会“扎堆出现”。
因为洗牌机的算法符合概率论中的泊松分布定理,固定区域内的点数将遵循泊松分布,整体上呈现一些区域高牌集中,另一些区域高牌稀少的现象。
在前几次顶班给客人发牌的过程中,他曾经观察到高牌似乎有“中后段集中”的趋势,但并没有实际验证过。
因此,舒泽第一局的策略是通过“红桃10”(高牌)这个关键牌,推算出高牌与中低牌大致的分布位置。
————
当前五张牌出现后(9、A、7、3、8),此时他的手牌为18点,为了验证猜想,舒泽选择了要牌,不出所料,第六张正是那张让他爆点的关键牌——“梅花10”。
这时,前6张牌中仅有2张高牌(A、10),且两张高牌集中在第2、6张(中后段)。前4张高牌密度25%,后3张高牌密度33.3%,后3张牌高牌密度大于前4张牌。
至此,舒泽完成了初步验证:
第一,后3张牌的高牌密度大于前4张牌的高牌密度,可以大致确定“高牌有中后段集中的趋势”,再加上“梅花10”果然在原本预设的区间(第4—6张)内出现,因此该趋势成立。
第二,中低牌在前4张中的概率(75%)高于理论比例(61.5%),进一步验证“牌不会均匀分布,有集中趋势”。
最终,整个模型简化为:“整幅牌中低牌为主(61.5%)且在前段集中,高牌在中后段集中。”
——接下来,就到了运用概率模型进行实战的时候。
第二局,舒泽追踪的关键牌是“方块6”(中低牌),大概在第3—5张中出现。
又是“咔”的一声,洗牌机停稳,玩家下注后,荷官开始发牌:
“您的第一张:方块7。”
舒泽发自己的暗牌,接着又给面具人发第二张:“红桃5。”然后给自己发明牌:“黑桃Q。”
面具人想:12点,还算稳健。于是他抬手:“要牌。”
“目前已出四张牌(7、5、Q、暗牌),第五张就是“方块6”(关键牌),彼时玩家18点。”舒泽想。
通过上局对面具人的观察,他知道对方高度依赖直觉,并没有进行计牌或概率猜想,那么到了18点,一般人都会为了求稳而选择停牌。
“方块6。”舒泽发第五张牌,正是那张关键牌。
此牌一出,面具人果然抬手:
“停牌。”
这时,赌桌上还剩一张暗牌,荷官没有看点数,直接翻开:
“红桃4。”
舒泽脑中的概率模型同步运转:
自己14点,剩余牌203张,≥8点的牌111张,中低牌124张。
则14点补牌的理论上的爆牌率为111/203=54.7%,但实际上,根据“中低牌会在前段集中”,且中低牌内≤7点的牌有92张,因此修正后的实际非爆牌率为92/124=74.1% ,补牌期望较高且为正:
他稳稳地抽出第六张牌:
“红桃2。”
16点了!面具人想,虽然16点的爆牌概率不低,但还是有补牌大过自己的可能性。
这疯子为了赢,肯定会继续要牌,必须得阻止,于是他嘲讽道:
“你还敢要牌?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了?”
“我劝你还是投降吧,别浪费时间了!”
舒泽没说话,他正在高速运算:
此时16点,剩余牌202张,≥6点的牌141张,中低牌123张。
理论爆牌概率141/202=69.8%,但≤5的安全牌有61张,结合“中低牌会前段集中”,修正后的实际非爆牌率为61/123=49.5%,补牌期望一般。
可是,16点不续牌必输。非爆牌率虽然只有一半但仍有赢面,所以,他必须赌。
舒泽心底的声音响起:既然输赢概率相同,那剩下的,就交给运气。
“交给运气...”
他喃喃自语,这句话,好像有谁对他说过。
男人见荷官没反应,又开出了自认为足够诱人的条件:
“要是你现在停牌的话,我可以减免你一半的债。”
决定命运的硬币向上一抛,下一秒,舒泽毫不犹豫地伸手拿出第七张牌。
硬币至顶而落溅起水花,牌面也随之翻开:
那是一张——梅花3。
他平静地说:
“停牌。”
“19点对18点,庄家胜。”
此刻,一比一平。
————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望着桌上的梅花3,面具人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手把下巴推了回去。
“居然真给这小子摸到了!还正好比自己大了一个点!”他忍不住就要跺脚大喊,还真让这个荷官捡了狗屎运了!
但他马上又强装镇定:“没错,一定是运气,只是偶然而已!”面具人不停地在内心解释着。
舒泽俯视着面具人,那焦躁的神情清晰可见,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再给点刺激,便幽幽地开口道:
“客人,现在一比一,要是您选择停止的话,我们可以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听到舒泽的发言,面具人猛地一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疯子不仅模仿自己先前开条件的句型,还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
男人用力地抓着桌沿,心中满腔怒火。
“不就是赢了一局,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站起来,平视着荷官。
双手撑在桌面上,面具人微微俯身向前:
“还有一局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最后四个字,他是一个一个字重音吐出来的。
——
决胜局开始。
面具人率先把所有筹码推到桌心,没有多余的动作。
哼,风水轮流转,这一局该轮到我赢了。他说:
“我也All in.”
荷官按下启动键,他的眼睛在牌间游走着,最终锁定了关键牌:黑桃7(中低牌)。
洗牌机停稳,舒泽发牌:
“您的第一张,黑桃8”
接着他给自己发下暗牌,再给面具人发第二张:“红桃6。”,最后他给自己发明牌:“梅花9。”
14点,面具人想:这一局,我一定要赢。他抬手:
“要牌。”
牌面露出:“第五张牌,方块5。”
19点!虽然有些可惜没能凑到21点,但面具人也只能说道:
“停牌。”
轮到要揭开暗牌的时候了,舒泽捏住牌角,面色无恙,心底却泛起一丝波澜。
此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张牌几乎可以撼动整场比赛的胜负,他们只觉得这是正常地走着比赛流程。
“嘿,舒泽。”
“接下来,我们只能把自己交给运气了。”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低沉的嗓音宛若流水抚过,安定下他最后一丝紧张。
舒泽仿佛又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然后,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他的左手,耳畔有人悄声道:
“来吧,击败他。”
手心与手背交叠,重合的两只手一起扭转,暗牌随之翻动:
红桃5。
那耳边的声音轻笑道:
“你又赢了。”
庄家14点,面具人开始紧张起来,但同时他又相信幸运女神这局一定会青睐自己,他忍不住抓紧手心。
对方动作尽数映在荷官眼里,他面无表情,因为他知道,比赛胜负已定,只是面具人尚未知晓。
于是舒泽给自己发下第六张牌,那张关键牌:黑桃7。
“停牌。”
他宛若地狱而来的使者,宣告着早已到来的死亡:
“21点比19点,庄家胜。”
嘈杂的大厅里,这一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气氛陡然降至冰点,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
没有人说话,侍者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却唯独不敢看向他们的老板。
舒泽照常收拾着桌面,旁若无人,似乎刚才结束的只是日常工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局。
面具人低着头,手指扒着桌布,他身体微微颤抖,大口吸气以全力压下怒火,众人看到那双目眦尽裂的眼睛正在熊熊燃烧。
居然真的让这疯子赢了!他不服输地抬头:
“我们再来一局!”
“客人,您刚才all in,现在已经没有筹码了。”舒泽眼神扫过面具人眼前空空的台面,接着说:
“三局两胜,现在庄家赢,还请客人信守承诺,不再询问我的身份。”
面具人看着荷官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向外伸出,这表示请人离开。
他将手盖在面具上后,笑着说道:
“嘿,荷官,你是0532是吧?我记住了。”
舒泽不接话,面具人接着说:
“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荷官官方地回答道:“您是我们的客人。”
面具人并不理会,指着他说:
“唐殷泽。记住我的名字,最好去查查我的身份。”
“因为我会让你知道,惹了我的下场有多惨。”
话说完,他甩袖离去,留下众侍者面面相觑。
一个侍者好心上前对舒泽说道:“兄弟,你趁现在去跟唐少道个歉,兴许他还能原谅你。”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是啊,快去吧。”
舒泽看着他们之前为虎作伥的模样,如今摇身一变又开始关心起他来,他淡淡地开口:
“侍者工作时间不可以接私活,各位还不回去吗?”
那些人见这荷官态度又臭又硬,瞬间收回同情心,仿佛他是灾星般,连忙离得远远的,悻悻然离开了。
10号台的“事迹”快速传遍其他桌,之后一直到舒泽下班,众人都仿佛躲着他一般,再也没有人来过这张赌桌。
一般人遇上这些事,大都会后怕,但舒泽却无所谓,从小他就一直游走在人群的边缘,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被指责、被谩骂久了,到了后来,无论什么言语都无法攻击到他。
今夜这些事,比起七年前遭遇的那一切,不过是沧海之一粟。
接近天明,他准时下班。
舒泽仍不回家,因为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