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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除夕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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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也一夜没睡好,乱七八糟的梦电影般播放,侵扰了他一整晚。临出门前窸窸窣窣从袋子里翻出一袋饼干当早饭了。
好冰,好干,好想吃包子。
他闷闷不乐地下楼。努力不去想萦绕在脑海里那句:“我明天再来看你。”但心不由己,越压制反而愈加清晰了。把饼干咬得咔嚓咔嚓响,才能勉强把那恼人的声音掩盖过去。
没想到,一个转弯的功夫,就差点贴上声音的主人。
太猝不及防,他毫无准备,迅速往后倒。
程澈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回来,笑盈盈道,“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先稳住身形,林蔚才推开他,“生物钟就这样。”
说完,开始细细打量程澈,但他这个脸色总是雪白,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状态,只见表情轻松,并无痛苦之色。
他只好作罢,当昨晚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不用天天来,离得挺远的。”又往前走了,林蔚说道。
“不远,我没事做。”程澈立刻回应道。
又走了几步,仿佛是怕自己这番话听起来像个不求进取无所事事的,转而找补道:“我锻炼身体,当晨跑了,跑去哪里都一样的。”
林蔚瞥他一眼,没说话。一个连课间跑操都能避则避的人,现在说热爱晨跑,他真的不懂程澈。
真的。真的不懂。
于是就这样,每天来来回回,说说话,吃吃饭,二十天过去,辅导班就基本放假了。
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街上四处都是人满为患,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连滨河路那俩要饭的,都有了笑容。
——快过年了。
人们习惯在这段日子把一切不如意抛诸脑后,所有矛盾都能用一句“大过年的”来化解。
可对于有的人,那种深入骨血的痛又怎么能被这歌舞升平驱散?热闹的人间,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喜悦将他们排挤在外,成了无所适从的旁观者。
孤零零,静悄悄的,像庙川悬崖边上的狗尾巴草。
在最后一天,也是除夕前一天,林蔚下班出来,程澈像往常一样抱着猫坐在长椅上等他。
两人走出大门,还不等程澈开口说话,林蔚就先面露疲惫,“你回家吧,我自己走就行。”
程澈脸上那种日常的、轻松的笑意瞬间冻结,只剩下茫然的空白。“……为什么?”他急忙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
“我想自己待着。”
“我可以...”
程澈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一辆车停在俩人跟前,靳言从车窗伸出脑袋,先跟林蔚打了招呼,然后对着程澈喊:“上车,你亲爱的母亲大人到机场了,我们去接人。”
程澈下意识看向林蔚,左右为难。
“快走啊小澈,这里不让停车的。”小姨也凑近车窗,急急催促着。
程澈来不及开口,林蔚就抬手推他:“快去啊,交警要过来了。”
车门一开,靳言就伸手将他拽进去了。
程澈急忙回头喊道:“林蔚,那你等我回来!”
林蔚站在人海川流的街边,目送汽车消失在视野,并没有点头回应。
他一个人,钻回到那小房间去了。
从夜幕降临到日出东方,都没见灯光亮起来过,那扇门,也自始至终紧闭。
太寂静了,寂静到彷佛人去楼空。
直到除夕夜,外面烟花四起,鞭炮齐鸣,窗帘才被掀开一角,林蔚脸上忽暗忽明,静静注视着远处转瞬即逝的绚烂。
时间过得这样缓慢,他写了一整本寒假作业,睡了数不清好几觉,也许没睡,但他也固执的不睁眼,只希望一觉醒来就是新年。
一切都过去了。
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一颗心在身体里四处乱撞,快给人撞碎了。他不得不爬起来,另寻他法。
在新一轮的烟火落幕时,天地忽然的沉默让他呼吸加速,扶着窗框的手骤然收紧,大口大口喘气。
下一秒,林蔚拉开门冲了出去。穿着单薄的睡衣,穿过空气中未散的硝烟,惶惶然推开了商店的门。
两瓶白酒摆在桌上,“多少钱?”
太冷了,他说话打颤,手也打颤。
“四十。”老板震惊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受到了天大的惊吓。
漠然机械地将钱放在桌上,他就转身走了,身后热情的老板还在呼喊什么,他置若罔闻。
跟赵胜吃火锅喝了点酒的那天,是他最平静,最豁达的一天,那种久违的感觉勾引着他又出此下策。
寒风中,林蔚怀中抱着透心凉的玻璃瓶一步步往家走,有个小孩儿往他身边扔了个炮仗,在他腿边火花四溅,他也浑然不觉,抬脚就踩了过去。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睡个好觉,做个好梦:跟奶奶说上一夜的话就行。
坐在桌前,他喝了一口一口,喝到寒气消散,心也不再四处乱蹦,可现实就跟他有仇似的作对,毫无睡意。
反倒是恶魔般的记忆被唤醒,在他脑海狂欢,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把他的眼泪都催出来了。
林蔚不想哭,随意就拿袖子一蹭,睫毛湿漉漉,脸上干干爽爽。
轰然一声,火光又一次映亮了房间。林蔚茫然回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高大的人影撞进他眼里。
程澈打开灯,只见眼前的人怔怔坐在那里,双目泛红,见自己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转过头去,拿起手边的杯子往嘴里送。
空气中淡淡的酒气儿,程澈立刻了然,两步跨过去将他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也算不上夺,因为林蔚虚虚捏着,本就没什么力气。
酒自己一口喝了,程澈把杯子倒扣在瓶口,丁零当啷一阵清脆的响动。
他摸摸林蔚的头发,“别喝这个,我给你买橙汁去。饿了吧,阿姨做了年夜饭,我给你存了一份带过来。”
不多,只是四个餐盒摆在了桌上。
“你先吃,不然就凉了,我很快回来。”
程澈飞奔出去,抱了两大瓶果汁回来,却见林蔚也没动筷子,还是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热气升腾。
“不喜欢吗?”程澈站在他身边,一筹莫展。特殊的日子,他也如履薄冰。
林蔚没有回应,慢慢拿起了筷子,一下下往嘴里塞东西,看不出咀嚼的动作,只是往下咽。
不过几口,程澈就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喑哑:“林蔚,别这样。”
林蔚不动,任由他阻拦者,两的人的手僵持在空中。
啪嗒一声,大颗的水珠落进了餐盒里,冲散了表面的油花。
一颗,一颗,又一颗...
直到程澈将他下巴抬起来,一双盈盈泪眼望着自己。这是重逢以来,林蔚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他那么坚强,是什么样难言的痛苦才让他在自己这个讨厌的人跟前泣不成声?
一把将人按在自己怀里,程澈紧紧抱着他,“林蔚,不是你的错...别这样,奶奶也会心疼的...”
怀里的人剧烈抖动,一声声呜咽淹没在程澈的柔软的毛衣中,“她...只跟我...说...说了一句话...那么冷...她一个人....那么冷....”
林蔚痛哭出声,像是积压已久的痛苦裹挟着从没尽情释放过的泪水,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小兽哀鸣似的,声声触情。
程澈轻抚清瘦的背,也红了眼眶:“我知道...”
“她病了...我还丢下她....”
说到这里,林蔚从他怀里抬起头,“都怪你...程澈...都怪你!”他开始挣挣扎推拒,像是对程澈的怨恨又忽然清醒过来,难以忍受他温暖致命的靠近:“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
“我...”程澈与他半步的距离,喉头滚动硬是张不开嘴,他无法否人那段时间对林蔚有意无意的疏忽,考试,比赛在如今这样赤裸裸的恶果下显得太过苍白。
一切话语都没有分量,反而像是恶毒的狡辩。
所以他三缄其口,只是强硬地重新将人拥在怀中,一遍遍道歉:“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你怨我...放过你自己吧。”
“那么多信...那么多...你都视而不见吗?”林蔚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似的,没有力气再挣扎,只是下巴搭在他肩头,喃喃道:
“我说奶奶生病了你也不过问...。我说很想你...你也不在乎...你扔给我那一沓邮票,只是把我当狗拴着...是吗?”
“不是!”程澈立即反驳,手中的力道要把人勒到自己身体里去,“不是这样的...我也很想你,一直...”
沉默接着叹息,林蔚哽咽又起,双手紧攥着程澈的衣服:“程澈...你真的很坏...我不会...再被你骗了...我讨厌你! ”
“讨厌我就讨厌吧...”外面爆竹声声,程澈只听到心脏破碎的声音,他一下一下拍着林蔚的后背,轻声安抚:“只要你放过自己,讨厌我也没关系...”
“好疼...”
程澈不得不松开,双手扶着他的肩不让人滑落下去,慌忙关切道:“哪里疼?”
林蔚轻轻摇头,满眼苦楚又迷茫:“不知道...就是好疼...”
大半瓶高度白酒,他喝醉了。眼睛眨得越来越缓慢,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全靠程澈手扶着。
“困了...”林蔚一脸的眼泪...可能还有鼻涕吧,直直又栽倒他怀里去。
程澈低头看他,轻轻拿手帮他擦擦脸,看着熟悉的睡颜,思绪不由得飘回过去,以前林蔚也是前一秒说困了,后一秒就小呼噜打起来了。
看来现在还是没变...
只有昏迷不醒毫无防备的时候,才会让跟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小习性跑出来。
程澈安静抱着他,眼前走马灯似的往事浮现,相识相伴到分离,不过才三年的时间,可想起立,竟是他童年时期仅有的回忆,色彩缤纷,有迹可循的。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动,林蔚眉头紧蹙,似乎还在梦里挣扎。
轻柔晃了晃他,他才又眉目舒展。
程澈不由又想到那些信,关于奶奶生病的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闹了脾气,没有接林蔚那几个电话,可信都是一封封读过好几遍的,又怎么会忽略这么大的事?
隐隐约约,他觉得阻隔在他跟林蔚之间的,除了自己的蠢,还有未曾察觉的意外。
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