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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好学习 ...

  •     【楔子】
      4月的洛杉矶天气总是飘忽不定。
      而季潮南死在了洛杉矶的一个雨夜。

      六个月前,机场安检口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季潮南寄存好行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登机口走去。
      走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故土。
      这里的一切,以后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了。
      高考没有达到父母的要求,他被强制送出国,办理完美国的签证就急匆匆收拾好行李往机场赶。
      死亡的触感是冰冷的雨水,和腹部被利物反复刺穿的、灼烧般的剧痛。他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深夜,走进了一家错误的便利店,就成了异国街头帮派火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被随手清理的“目击者”。

      在他彻底闭眼前,脑海里突然闪出很多画面。
      是他曾经上高中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勉才今天睡觉又被老陈抓了。
      他因为旷课没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被拎进办公室里训话。
      楼下那个班的宋演在背后开英语老师黄腔被他季潮南一顿暴打。
      教导处主任胡明海的头顶今天又秃了一点。

      还有那个——
      那个隔壁职高的男生,清瘦,沉默,眼神总是带着点化不开的阴郁……

      最后一次见面,他拽着自己的衣领,眼眶通红地低吼:“季潮南,别他妈再多管闲事了!你会后悔的!”
      当时他只觉这人莫名其妙,胸口也有些闷闷的。现在,在这冰冷的雨夜里,那句话却像最后的判词,与悔恨一同灼烧着他的灵魂。

      太痛了。

      季潮南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可是没有力气了。
      巨大的悔恨与不甘,如同最后燃起的业火,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
      好想重来啊……
      季潮南在异国的雨水中,永远的闭上了眼。
      【楔子·完】

      季潮南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知道自己掀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或者说,是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他猛地从课桌上弹起,动作之大让椅子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按住腹部——
      那里光滑平整,没有伤口,没有剧痛。
      “季潮南!你要造反啊!”讲台上,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怒目而视。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高二8班教室,窗外是清市三中熟悉的操场,前排陈勉才正偷偷回头,对他挤眉弄眼。
      季潮南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坐下了。
      “南哥,怎么了?睡个觉把自己吓到了啊?”陈勉才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半个身子都扭了过来,脸上是憋不住的笑。
      他看着前排的陈勉才——这个后来因为他出国而渐渐疏远,最后听说家里出事一蹶不振的兄弟,一时无言。

      同桌李卓刚刚在打游戏,被季潮南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压低声音抱怨:“哎哟喂,我还以为胡主任又来趴窗户了呢,吓死我了。”
      季潮南没有理会他们的调侃。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手心,温暖而真实。
      真实的、鲜活的、带着粉笔灰和青春汗味的世界,裹挟着巨大的声浪,将他彻底淹没。

      这不是梦。
      但他季潮南,真的回来了。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看着ppt讲解新课——
      那是季潮南熟悉又陌生的知识。
      同桌李卓还在低头戴着耳机玩枪战游戏,陈勉才在和自己的同桌偷偷传纸条聊天。

      季潮南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高二下学期。
      距离自己被送出国,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下课之后,季潮南走出教室。

      “南哥!等下老陈的课!你去干嘛!”身后传来陈勉才的叫喊。
      季潮南朝身后挥了挥手,声音越飘越远:“帮我请个假!说我肚子不舒服!”
      他很快的跑出了教学楼,依靠记忆来到操场一处隐秘的角落。
      看了一眼墙边堆着的砖头,季潮南动作熟练的踩着砖头翻出学校在马路边拦了辆车。
      报了家里的地址后,他瘫软在车上,那些零碎的记忆在脑子里打架,怎么都理不清楚。

      洛杉矶……
      便利店……
      雨夜……

      想到这些,他的胸口还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回到那栋没有生气的别墅,季潮南打开指纹锁进了家门。
      父母带着小他三岁的弟弟常年住在国外,把这栋别墅留给他一个人。
      他倒在熟悉的房间里,慢慢理清了思路。

      自己好像重生了。
      真他妈见了鬼了。
      我日。
      我在做梦?

      “啪”
      季潮南很响亮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感受到脸上清晰的痛感后倒在床上开始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周一的早上,季潮南翻出校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就出了门。
      虽然在家躺了一个周末还是有些消化不了,但是他现在至少可以接受这件事情了。
      不过他还是不太适应高强度的高中生活,回来之后上的第一天课就迟到了,校门在他面前被保安无情的关上。

      没有办法,只能拎着书包偷偷摸摸的去老地方翻墙进学校。
      好在是赶上了升旗仪式,不然班主任陈国权又要在他耳边念紧箍咒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季潮南一想起陈国权的那堆训人的话就觉得头疼。

      季潮南慢悠悠的站到班级队伍最后面,又看了一眼队伍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对上姓名,最后把目光放在站在自己前面的陈勉才身上。

      胡明海在主席台上进行每周一次的训话,讲到尾声时,他开始宣布下一个环节:“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优秀学生代表何北时上台讲话!”
      季潮南本来站在队伍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听见胡明海报出来的名字之后他浑身一僵。

      谁?
      ……何北时?
      他不应该,在隔壁的职高吗?
      隔壁那个破破烂烂,校风不好,且混混极多的职高。

      季潮南猛地抬头看去,何北时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衣领整齐干净,手上拿着演讲稿,姿态从容。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台下时,季潮南清晰地看到,他握稿的右手拇指,正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
      他记得何北时那一处有个纹身。
      一串青色的,线条简洁的字母。
      Lux in Tenebris
      只是隔得太远,季潮南有些看不清。

      主席台上的何北时似乎心有所感,往季潮南这边扫了一眼。
      季潮南撞上他的目光,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隔着全校千百人遥遥对视了。
      季潮南怔在原地。

      “大家好,我是高二1班的何北时,很荣幸……”何北时清冷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响彻操场。
      过了许久,季潮南浑身僵硬的拍了拍前面陈勉才的肩膀。
      “那个何北时……”他喉咙有些干涩,“是什么来头?”
      陈勉才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头:“咋了南哥?你不认识他啊?他是我们这一届的市中考状元啊。”

      晴天霹雳。
      季潮南觉得自己又在做梦。
      过了许久,他才从混沌中清醒。

      从脑海里抓出曾经的些许碎片,与他们学校一墙之隔的职高论坛上好像有人讨论过这件事。
      何北时中考最后一天好像弃考了。
      这是一条陈年旧帖,具体的原因季潮南倒是没有看见有人透露。
      所以现在站在台上的何北时,是那年完完整整考完试的何北时?

      除了何北时中考弃考的不同,他似乎还隐约想起,前世高二时隔壁班某个因遭受车祸而主动退学的学生,此刻也好端端的站在隔壁班的队伍里。

      可是……
      怎么会呢?
      他不是重生的吗?
      不对。
      或许不是重生……

      脑子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细节,突然一瞬间全部连成一条线。
      平行世界……

      季潮南已经没有心思去震惊了,自己一个死过一遍的人都能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现在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觉得奇怪了。
      季潮南盯着上面那个板正的少年,少年一字一句地念着演讲稿,周边少了一些曾经环绕在身侧的戾气,倒是多了几分青少年该有的朝气。
      ——只不过他的表情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臭脸。

      季潮南撇了撇嘴,听着他马上要念完的演讲。
      “很感谢老师们同学们给我这次上台发言的机会,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大家不辜负自己的。”何北时面无表情的念完,朝台下鞠躬,“谢谢大家。”
      伴随着台下稀稀拉拉掌声的,还有女生们在一旁低低的尖叫。

      这小子……在这里竟然这么受欢迎。
      他曾经在职高的时候可是个没有人敢招惹的存在。
      狠戾,阴郁,孤僻……
      现在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南哥,走不走?”陈勉才转过来说话时,季潮南才发现台上的少年早已下去,现在又是校领导在进行着枯燥无味的讲话。
      “走走走。”季潮南趁着陈国权走到前面去巡逻,转身就跑。
      “陈勉才!你干什么去!”季潮南快速跑出操场,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陈国权的大吼。

      看来陈勉才是跑不掉了。
      真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季潮南突然很想抽烟。
      他以前抽烟很凶,特别是暑假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和家里人吵架,结果还是没有改变。所以那段时间一心烦他就抽烟。
      但是现在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消化“这个世界何北时完好无损,而自己却像个傻逼”这个事实。

      他记得这边有个小树林。
      没记错。就是这里。
      所以他此时站在小树林深处,点了根烟。

      “何北时同学,我……”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季潮南往外看一眼,这个女生他有印象,是隔壁班的。
      为什么会有印象呢……
      大概是他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南哥!你桌子里怎么又有情书啊!”那个时候季潮南刚到教室,陈勉才就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快拆开看看!几班的啊?”
      季潮南卷起书,在陈勉才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脑袋给我滚回去。”

      等到陈勉才那颗头不情愿的转过去,季潮南才拆开那封情书。
      看清楚下面的落款后,他把情书好好的收起来,趁着放学时间偷偷摸摸的放回了那个女生座位里。

      季潮南长相出众,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其实没有那么凶。
      这也是为什么校霸名声在外还会有女生给她写情书的原因。

      不过现在……
      季潮南眯着眼睛看那女生手里熟悉的情书封面……
      他回来之后这个女生的表白对象,竟然变成了何北时。
      “不好意思。”何北时看那女生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口,开口打断道,“我要好好学习。”

      季潮南躲在树后差点被烟呛到。
      那个女生羞红了脸,快速的道了声歉后跑远了。
      季潮南把脸转回来,准备等何北时走了之后再出去。

      何北时的脚步声很快响起。
      ……季潮南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抬起头,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个……同学……”季潮南说话和便秘一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嗯。”何北时轻轻回应了一声,继续看着他。
      “……”季潮南瞪着何北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好尴尬啊。

      “我走了。”季潮南飞快的向何北时打了声招呼,决定先他一步溜出去。
      “季潮南。”何北时叫住他。
      “啊?”季潮南回头。
      “洛杉矶……”何北时站在树阴下,语气极轻的说着,最后转变了话题,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少抽点烟,好好学习。”
      “……”季潮南没有听见他前面的轻语,有些无语,看见前面刚解散回教室的大部队,也不管是哪个班的就跟了上去。

      何北时靠着有些潮湿的的树干,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
      他差点就失控了。
      在闻到那熟悉的烟味,看到那个鲜活的、会瞪着他的季潮南时,“洛杉矶”几个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好想问问他,在洛杉矶的那个时候,痛吗?
      何北时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在校服袖口的遮掩下,那串“Lux in Tenebris”的纹身隐隐发烫。

      七百多个日夜,两年多。他像个疯子一样奔跑,才终于将自己重塑成这副足以站在光下的模样,重新回到这个人身边。
      他不知道曾经那个季潮南会不会回来。
      每当他看着这个世界那个一无所知的季潮南,对上那双陌生,习惯性带着不耐烦的眼,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但是现在。
      他的季潮南,好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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