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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小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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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在厨房里片着鱼片,刀起刀落间透着利落。酸菜的酸香在空气中弥漫开,她特意多抓了把干辣椒扔进锅里,红油瞬间在锅中沸腾起来。
窗外,鹿落落还在和后院的远山较劲。这丫头已经画废了三张纸,现在正对着第四张纸较真。林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刚才电话里祁苏屿说的“下个月就要回去了”,手里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是不是该叫他再来这里住几天了,毕竟木屋哪里有这舒服”,林栖皱起眉,自打他这个外甥来到这里,除了头两天暂住在这里,就没在这里睡过,更别提吃她做的饭了。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祁苏屿发来的消息:「小姨,帮我个忙。书桌抽屉里有本速写本,麻烦收一下。”
林栖擦擦手,走进祁苏屿暂住的房间。抽屉里果然躺着本厚厚的速写本,她随手一翻,里面全是这些年的速写,有异国的埃菲尔铁塔、大本钟,也有国内的苏州园林、北京故宫等等,每一张右下角都标注着时间和地点,笔触精准,却像是冷静的建筑图纸,不带什么私人感情。
直到她翻到最新一页。
纸张还带着新鲜的铅笔屑味。
画面上不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民宿的后院。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坐在老樟树下,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膝上的速写本。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连她鼻尖上那点不小心蹭到的炭笔灰都被细腻地勾勒出来。
她的侧脸线条柔软,睫毛低垂,嘴角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风吹起了她颊边几缕碎发,也吹动了画纸上未干的墨迹——那是她正在画的远山轮廓。
最特别的是整幅画的视角。
这不是平视,而是一个略微俯视的角度,仿佛作画的人正站在不远处二楼的窗后,静静地、长久地凝视着这个画面。笔触不再是之前那种客观记录式的精准,而是变得异常柔和,尤其在描绘女孩身影和光影时,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
画作的右下角,没有标注地点,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日期,正是几天前。在那个日期旁边,还用极轻的笔触,画了一片小小的、鹅黄色的花瓣,悄然落在女孩的裙摆边。
林栖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中女孩安静的侧影,又摸了摸那片小小的花瓣。她缓缓合上本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心疼与了然的复杂情绪,“明明在意,却藏得这么深。”
她把祁苏屿的速写本仔细包好,收进了衣柜最深处。窗外,山风轻拂过树梢,带着夏日特有的草木香气,也仿佛带来了少年那隐秘而克制的心事。
晚饭时分,鹿落落抱着画具蹦进厨房,鼻尖上还沾着炭笔灰。“好香啊!”她凑到锅边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
“洗手吃饭。”林栖把最后一把香菜撒进锅里,状似随意地问,“今天画得怎么样?”
鹿落落一边洗手一边摇头:“还是画不好远山的层次。祁苏屿说要多观察,可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林栖盛饭的手顿了顿:“他倒是挺会教。”
“对啊!”鹿落落擦干手,帮忙摆碗筷,“虽然他话不多,但每次说的都在点子上。林栖姐,你说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走这条路啊?”
林夹菜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鹿落落看到了林栖的那一瞬间停顿,她装作没有看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转移了注意力,被酸菜鱼吸引了过去。她吃得鼻尖冒汗,辣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一筷子接一筷子。
“慢点吃,”林栖把温水推到她面前,“又没人跟你抢。”
“太好吃了嘛!”鹿落落满足地眯起眼,“林栖姐,你做饭真好吃欸!要是再这么吃下去我都要胖成猪啦。”
林栖看着她天真满足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让这丫头再自由开心几天吧。
夜色渐深,林栖收拾完厨房,看见鹿落落又坐在院子里对着月光修改画稿。那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姐姐去世前,祁苏屿也是这般整夜整夜地画画。
这个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几天雨,鹿落落没能去水潭边,每天就呆在民宿望着窗外。天一放晴,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速写本跑了去,却发现连日的雨水让溪流漫涨,她常坐的那块石头被淹了一半。
她正踮着脚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一个清冽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划破了林间的寂静:“水还没完全退。”
鹿落落回头,看见祁苏屿站在几步外。简单的黑色冲锋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到他站在几步外,眉头微蹙。
鹿落落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本子:“可是……我真的只剩下一点就画完了呀”,然后可怜巴巴地望向祁苏屿。
她指的是那幅画了快一周的《水潭边的老樟树》,只差最后几片逆光的叶子。
祁苏屿的目光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停顿片刻,又看了看湍急的溪水。他沉默地走过去,在她刚才看中的那块石头前蹲下,用随身的长棍探了探水深和石面的青苔,然后站起身。
“十分钟。”他言简意赅地说,同时向她伸出手,“画完就上来。”
鹿落落愣了一下,看着他摊开的掌心,指节分明,带着少年特有的安全感。她把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踩上那块微微晃动的石头。
他就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站着,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水流的喧嚣和潜在的危险。
鹿落落赶紧翻开本子,专注地画起来。阳光穿过树叶,在水面和画纸上跳跃。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她的笔尖,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这让她莫名地安心。
终于画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舒了口气,合上本子。转身时,却没留意脚下湿滑的苔藓,身体猛地一晃。
“小心。”
一只手迅速而稳固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温热,力道恰到好处,等她站稳便立刻松开,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谢谢……”她有些惊魂未定。
“走吧。”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先行踏上了岸,然后再次向她伸出手。
这一次,鹿落落把手放上去时,心里多了点异样的感觉。他的手掌,比看起来更温暖,也更有力。
安全回到岸上,她抱着速写本,看着他转身似乎又要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祁苏屿!”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鹿落落的心跳有点快,但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理所当然:“那个……我之后画画要是遇到问题,该怎么问你啊?总不能每次都靠运气在山里偶遇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速写本,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苦恼和期待:“你可是答应过要指导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祁苏屿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一瞬即逝让人抓不住。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素描纸和一支笔。
他撕下一半,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她。动作间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或尴尬。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微信也是这个。”他言简意赅,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柔和下来,内容也不再那么“公事”,“发图片比语言描述更直观。”
说完,他冲她微一颔首,便转身继续他的巡护之路。
鹿落落捏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纸条,看着上面那串凌厉又整洁的数字,嘴角忍不住一点点扬了起来。
“搞定!”她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这可不是她要来的,是他自己给的,为了……更高效地解决画画问题。
嗯,这个理由非常充分。她对着这半张纸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夹进速写本最珍视的那一页,那里,还压着一片早已风干成书签的青冈栎叶子。
山风吹过,林涛阵阵,像是在为她这小小的“胜利”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