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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葬 ...


  •   一

      沈雪停失踪后的第四十天,北京下了今冬最后一场雪。

      雪片大得像撕碎的合同纸,落在地上却不化,积出一层钝钝的白。林屿站在雪岭资本顶层,看车灯排成血色念珠,一圈圈绕城旋转——那是他刚开完的董事会,全票通过:屿声医疗正式申请破产重整。

      曾经估值八十亿的独角兽,被一条03:17的秒针,活活掐断气管。

      二

      会议桌上摊着两份文件:

      1. 《破产重整申请书》

      申请人:屿声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签字:林屿

      墨迹未干,像一道刚缝合又崩开的伤口。

      2. 《股权让渡协议》

      甲方:林屿

      乙方:空白

      标的:屿声医疗全部剩余资产 + 本人名下所有不动产、存款、股票、专利,以及——

      身体器官有效处分权(手写补充条款,红笔圈出,公证章骑缝)。

      林屿把笔帽合上,金属脆响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回荡,像给世界上了最后一道锁。

      三

      夜里十一点,他驱车到北郊废弃滑雪场。

      雪道荒废,缆车锈蚀,灯杆东倒西歪,像被谁随手扔掉的标尺。林屿踩着没过脚踝的雪,一步一步上到山顶,手里提着一只透明密封箱——里面是那封十年前的情书、碎成三瓣的腕表、以及一份刚打印的《器官捐献志愿书》。

      他在雪道尽头挖了一个坑,坑壁泛着冷蓝光,像一口被倒置的电梯井。

      箱底铺一层雪,把情书摊开,纸边被胃酸蚀出的洞,正好嵌进表盘碎裂的纹。林屿低头,用指腹把两者压平,声音轻得近乎气音:

      “沈雪停,你教我的——”

      “趁乱吸筹,割肉离场。”

      “现在,我把我所有筹码,一次性推给你。”

      四

      填完捐献书,他划亮最后一根防水火柴。

      火苗窜起,映出他瘦到脱形的脸,眼底却亮得吓人。火舌舔上密封箱,塑料发出滋滋哀鸣,雪片落在火焰上,化成白雾,像一场迟到的蒸汽朋克葬礼。

      火灭时,箱底只剩一滩凝固的塑料,和一枚烧得发蓝的表针,形状像极细的月牙。

      林屿把月牙捡起来,握进掌心,转身走向雪道边缘——那里,提前凿好的冰洞正泛着幽暗的光,像一张早已张开的嘴。

      五

      跳下去之前,他拿出手机,给沈雪停的旧号码发最后一条短信:

      > 发送时间:00:00

      内容:

      “沈雪停,你欠我的十五分钟,我不要了。”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信号格空白,短信一直显示“发送中”,像一条永远到不了岸的求救。

      他把手机扔进雪坑,纵深一跃。

      六

      冰洞底部,是废弃造雪机的蓄水池,水深三米,温度零下。

      林屿坠落的瞬间,水幕炸开一朵无声的白花,雪花与气泡混为一体,像被按下静音键的烟花。水灌进肺里,冷得发烫,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十七岁操场,沈雪停把冰可乐贴在他后颈,笑得眼角弯弯:“林屿,你怕什么?”

      那时他答:“怕热。”

      如今,他终于把自己放进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却再也不觉得热。

      七

      意识熄灭前,他松开掌心。

      那枚烧蓝的表针,缓缓沉入水底,像一颗被摘下的星辰,落回无人知晓的宇宙。

      八

      同一时间,北京。

      雪岭资本顶层,保险柜自动报警——定时锁到达四十天极限,弹开柜门。

      里面,静静躺着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乙方(甲方)空白处,被人用红色签字笔,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沈雪停

      墨迹新鲜,像刚离开体温,却早已干透。

      九

      第二天,热搜爆榜:

      > #屿声医疗破产#

      #林屿疑似失踪#

      #雪岭资本宣布全面接管屿声债务#

      发布会上,沈雪停穿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碎表盘改成的胸针,表针缺失,停在03:17。

      记者追问:“沈总,您是否认为林屿先生已经……”

      沈雪停抬眼,眸色深得像刚凿开的冰井: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债务可以违约,尸体——”

      “必须交割。”

      十

      夜里,发布会结束。

      沈雪停独自驱车到北郊废弃滑雪场。

      雪道尽头,只剩一个被冻硬的冰洞,像大地睁开的一只白眼。他在洞边蹲下,伸手触碰冰壁——指尖立刻被粘住,撕下一层皮,血珠滚落,瞬间凝成小红冰。

      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林屿,你教我的——”

      “割肉离场。”

      “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十一

      沈雪停脱下外套,叠好,放在冰洞边缘。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碎表剩下的最后一块玻璃,锋口对准腕动脉——

      月光落下,玻璃边缘像镀了一层银,冷得温柔。

      他闭眼,划下去。

      血喷涌而出,落在雪地上,开出一串细小的红花,像迟到的股东大会,像永远无法兑现的股息。

      十二

      失血让体温迅速流失,他仰面倒下,视野开始泛白。

      恍惚间,看见有人从雪道尽头走来,穿深灰大衣,腕上戴碎表,笑得像十年前操场的风——

      “沈雪停,你怕什么?”

      沈雪停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把那句迟到十年的话,一点点拼完整:

      “我怕——”

      “来不及。”

      十三

      雪继续下,覆盖血迹,覆盖脚印,覆盖所有未完成的交割。

      冰洞边缘,两件黑色外套并排躺着,像两份终于找到对手的空白协议。

      风吹过,碎表玻璃滚落洞底,发出极轻的“叮”——

      像给一场永远等不到终点的并购,

      打上最后的,

      清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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