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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捡到一人 ...


  •   虽自忖着脚程很快,又一路钻街串巷地专挑僻静地方走,料想那金彪的手下是追不上自己的。可毕竟宁珂不会武艺,回去的一路上仍是惴惴不安,脚步不敢停。直到推开小院大门,望见银杏树下立着的那道玄色身影,他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
      虽然彭虎此刻脸色阴沉,浑身冒寒气。

      还没来得及开口,彭虎已大跨步而来,一把抓住了他:“你去哪儿了?”
      宁珂勾唇笑了笑:“逛街呀,顺便打探消息。”
      彭虎眉头紧皱,拿那双深眸死死盯着他,不肯放手。
      宁珂试着挣了挣,自然是没能挣脱,“怎么的,你担心我一去不回,没法交差?我迟早是要跑路,你总归是没法交差的。不过,不是现在。我还得等孩子痊愈呢。对了,孩子怎么样了?李平呢?你能不能先松开?”
      彭虎这家伙,本来手劲儿就大得离谱,此刻更是不知轻重,宁珂瞧着自己手腕上泛起的一圈红印,佯装愠怒:“红了啊,再用点劲,我这手腕怕是要废了。”
      彭虎这才放开宁珂。

      宁珂揉着手腕,上下打量着彭虎:“你这身黑色衣服倒是好看,不愧是我挑的。”
      彭虎表情略不自然。
      “伤药也用过了吧?”虽然这么问,宁珂并不等他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抚着下巴,“黑衣玄刀!实在是有侠士之姿,妙哉妙哉。”
      “什么?”
      “杀土匪的黑衣侠士呀,如今市井盛传的事迹。”
      彭虎脸上的微赧转瞬间已成了愕然,“你知道是我?”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宁珂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个泥人来,递向彭虎:“你看,这个像不像你?是我在街上捡的。如今城里到处都是黑衣侠士的传说,说他为民除害,除暴安良,然后就按照想象,给他按了个形象,就像这样,粗矿又神武。”
      彭虎垂眼瞥了眼那泥人。
      小泥人腰间确实挎着柄玄色长刀,只是眉眼塑得凶狠狰狞,与自己并无相似之处。

      他见宁珂并无异样,方觉得释然,却也并没有闲情看这孩童玩物,当即撇开脸,冷声道:“去街上打听到什么了?”
      “还能打听到什么?街上全是你单枪匹马端了匪窝的英勇事迹。”宁珂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好奇,“你且跟我细说细说,这般精彩的情形,总得听当事人讲才过瘾。”
      彭虎道:“难道你不觉得此举有失偏颇?”
      宁珂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彭虎沉声道:“土匪作恶,本该报官,交由官府依法惩治。”
      “哎呀,你把我当成什么墨守成规的人了?惩治这种穷凶极恶的人,干嘛须拘泥于方式?再说,这县里的官府是什么光景,你我还不清楚?报官也得有官府肯受理才行。”他想起此前和彭虎争论‘救世之道’时,曾说过术分正邪,意识到彭虎为什么这么问,“你可别误会,我并非执着于手段的人。这种锄奸扶弱的狭义举动,我只觉痛快。至于之前和你讨论如何救世,我不是在意谁当皇帝,谁是正统。我反驳你,不赞同谋逆作乱,当真只是不忍见百姓遭战乱之苦。”
      只怜悯百姓,此话听着倒是从容通透,合乎大道。可真正肯信的却没几个人,更别说有人按此标准去做了。毕竟这里是封建乱世,有能力的视江山如棋局,视他人如草芥。没能力的就只能苟且偷生,朝不保夕。
      彭虎不知道是信了宁珂的话,还是没信,但沉默了片刻,紧绷的下颌总算柔和了些。

      宁珂见他神色缓和,又厚着脸皮追问:“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杀上匪窝的?快跟我说说。”
      谁知当事人说的并没有外面讨论的那么精彩,彭虎只三两句就说完了:“那匪窝里有二十来人,我先杀了两个守寨的,余下的便尽数围了上来,我便全杀了。”
      “哇。”宁珂咋舌,“那你怎不把那些土匪的人头都带回来,挂在城门上排成一排?”
      “多带无益,徒增累赘。”彭虎淡淡道。
      宁珂望着他冷硬的侧脸,心头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
      他想起彭虎的家人也是遭恶霸土匪所害,想来他对这些恶徒早已恨之入骨。年少时或许还对官府心存幻想,如今虽身负官职,却已不再寄望于朝廷法度,转而亲自动手,以血还血,以刃止恶。
      想来,他对这世道,已是失望至极。
      人,乱世下心境的转变,往往是不由自己控制的。
      想到这里,宁珂心头的寒意,不自觉慢慢转变成怯意。

      彭虎似有所觉,转头看过来,冷冷道:“要不是指路的人腿脚慢,我可以再剿一窝。依旧,一个不留。”
      宁珂觉得他这话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把人头挂在城门上,一定是有目的的,你是觉得这些土匪是受城中某人指使控制?”
      “金家。”
      宁珂道:“我也这样认为,今日在市井中,我还与金家的养子金彪起了点争执,那人蛮横得很。”
      彭虎蹙眉。
      宁珂又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时日紧迫,三日之内必须离开此地。” 彭虎沉声道,“我打算直接找县令杜宥,让他彻查此事,给我一个说法。”
      “对哦,你是太守府都尉,肯定是认识县令的。”宁珂恍然,随即又忧心忡忡,“可你就不担心,杜宥与金家也是一丘之貉?”
      “他不像。” 彭虎摇头,“杜宥每年都会诣郡奏事,此人性格懦弱,胆小怕事,说话声音都不敢放大,整日弯腰弓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说他因怕事而不敢管,倒有几分可能,说他勾结土匪与金家,却未必。”
      宁珂心说:他是怕你这煞神吧?

      “他往日不敢管,或许是怕得罪人,镇不住场面。” 彭虎继续道:“但我若给他调动驻守兵马的权利,他断没有不照做的道理。”
      宁珂却并不这样认为,道:“关键问题并不是能不能镇住,而是没有证据。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金家和那些土匪是一伙的。更何况,他们是否和官家也有牵连,尚未可知。你如今却打算让官家调查,只怕等你回到郡城,最终拿到的调查结果也不过是虚假掩饰之辞,他们只会找两个替罪的草草了结,此案便会不了了之。”
      彭虎闻言,脸色愈发凝重,显然也认同宁珂的顾虑。

      宁珂道:“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如今一整个土匪窝被你清剿干净,背后的人定然怒不可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然也能猜到,此事起于流民村。不如我们将那村子重新组建起来,带着流民回到原处,继续照料田产。眼下秋收已近,那些想要强占土地的人,定会主动找上门来。”宁珂顿了顿道:“而且此行一举两得,那些流民如今尚无去处,我们正好可以带着他们重整村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到时候,你回到郡中,还能促办落户之事。”
      彭虎沉吟片刻,果断颔首:“好。”

      宁珂没料到他应允得如此干脆,随即又生出几分顾虑:“只是有个问题,就怕我们立好了靶子,他们却人手众多,你一人应付不了。”
      彭虎却抬手握住身侧刀柄,语气从容,淡淡道:“无妨,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彭虎正要去叫屋内的李平,两人回头一看,李平恰好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孩子怎么样了?”宁珂连忙问道。
      李平轻轻摇头,神色忧虑:“烧是退了,始终不转醒,一直在睡。”
      “放心,会好起来的。”宁珂温声安慰。
      “药也吃了,只能听天由命。”李平低头看看苍白瘦弱的孩子,又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
      彭虎将他与宁珂的计划简略告知李平,让他收拾好随身之物。

      讲完,他正要转身去准备,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低头一看,原来是身后的宁珂突然牵住了他的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拉着他朝院中的石凳走去。
      彭虎只觉得那温热顺着掌心蔓延开来,令手心向外扩散一阵麻痒,像是有小虫在爬。头脑空白了一瞬,一时竟无法思考。
      头顶银杏树叶被风拂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等他稍稍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宁珂按坐在石凳上,胸前的衣襟也被对方轻轻解开,露出肩头的伤口。
      “你干什么?”彭虎猛地回神,一把攥住宁珂的手腕。
      “看看你的伤啊!”宁珂眨巴眨巴眼睛,“哇,你是人吗?这么严重的伤居然只敷了药,都不包扎一下。”

      确实不像是人!
      那天伤得那么严重,就静养了几天,之后一路又攀山越岭,又涉水跳河,还经历了恶战杀人,伤口竟没有恶化,绝大部分恢复得很好,已经开始收口,只有一小片化脓的位置被新剜去一块肉,如今上面敷着厚厚一层药膏,应该就是宁珂买的那些。
      这个人的恢复和忍受能力,可当真令人惊叹!

      本来是该一把推开的,可彭虎居然因为愣神迟疑了。
      宁珂凑得极近,呼吸拂过他的脖颈,那股明朗干净的气息像不染尘的溪流。甚至似有水滴轻溅出来,让彭虎暴露在外的皮肤直起疙瘩,引得后脊都开始发麻。
      再是冷静的人,这会儿也会变得手足无措。

      倒是一旁的李平自然而关切地问:“恩公伤势如何?”
      彭虎如梦初醒,一把推开凑近的人,整理起衣服。
      宁珂猝不及防,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磨盘,他略带气愤地瞪着彭虎:“干什么这么粗手粗脚的?没事就没事呗,你早些让我看,我不就早放心了?”
      说完,他又对李平笑着说:“好多了,他这体质,真是无敌!”
      李平也笑起来:“确实如此,恩公天生神力,体质也异于常人。”

      彭虎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的对话,对李平道:“你尽快收拾东西,孩子的药若是不够,临行前我们再去药肆取。”
      宁珂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得把张老丈儿子的书简还回去。”他转身离开,不忘回头对着彭虎做了个鬼脸。
      彭虎凝眉。
      李平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叹了口气:“宁郎君与恩公相处得这般和谐,倒有些像我与妇人相处的模样,吵吵闹闹,却亲厚得很。”
      他这话并没有什么深意,彭虎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方想起来怒喝反驳:“别胡说!”
      可转头一看,李平已经黯然神伤地抱着孩子回到屋中去了。
      院中只有他自己。

      宁珂此刻已走到隔壁院子,轻轻扣了扣木门:“老丈,大娘,在家吗?” 他知道这对老夫妻鲜少出门,平日里多在院中打理琐事。
      果然,片刻后院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
      张老丈探出头来,见是宁珂,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些:“是宁郎君啊,快进来!”
      宁珂侧身进门,扬了扬手中的书简,笑道:“我是来还书简的,顺便跟二位核算房钱。”
      院角的老妇人正翻晒着东西,听到宁珂声音,走过来道:“宁郎君这就要走了?”
      “是啊,还有些事情要办,得尽早启程。”宁珂略带歉意地说,“之前说好住三天,我还是按三天结算房钱。”
      老妇人忙道:“不用不用!宁郎君为人正直,我们都很喜欢。免费给你们住,也开心。我们开这逆旅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不过是给有缘人行个方便。宁郎君要去哪儿?”
      张老丈轻轻打断她,笑道:“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就别多问了。”转而对宁珂道:“郎君一路保重,万事顺遂。”

      这老夫妻俩还真是淳朴周正。
      宁珂将怀中的书简递还给张老丈:“这是令郎的书简,多谢二位肯借我研读。我听闻令郎之前在县衙做户曹掾?”
      张老丈将书简收回去,怅然道:“是啊。”
      宁珂又问:“户曹掾一职可是专管县内户籍人口之事?”
      老丈点点头,“对,虽是个小职,谌儿却一直用心对待,半点不敢懈怠。不止是户籍人口,还有田宅赋税,农桑祭祀,都需他登记到册,予以上报。”谈及独子,老丈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光亮,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骄傲,即便孩子已离世数年,说起他的差事,依旧能说得头头是道。说完,老丈捏着书简,摇摇头:“只可惜……”
      宁珂还是忍不住开口:“令郎的死,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这话一出,老夫妻二人皆是一惊。
      宁珂忙解释道:“我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令郎这般年轻有为,却骤然离世,实在太过可惜。”
      “虽是可惜,但确实没什么疑点。”张老丈定了定神,缓缓道,“谌儿是死于意外失足,当时衙门里不少同僚都与他同行,一起下乡核查户籍,亲眼见他不慎坠崖。”
      “啊,这样,是我冒昧了。”宁珂忙道歉,又问:“令郎与那位姬姚是好友?”
      提到姬姚,老妇人眼神柔和:“是呀,他们从前便关系密切。谌儿死后,姚郎也时常来探望我们,今早你也看到了。”
      “他们二人的性子倒是不太一样。”宁珂故作随意地说。
      “谌儿性子比较刚正,认死理,姚郎倒是性子温和,两个人也确实时常争吵,但姚郎一般都会让着他,两个人终归相处得还不错。”
      宁珂心中暗叹,老夫妻俩久居小院,不涉市井纷争,竟丝毫不知外界对姬姚的那些风言风语。
      姬姚与金家牵扯不清,而张谌恰好是专管户籍的人,之前宁珂翻阅书简时,曾见过张谌写下的户籍制度建议,字字句句都是为民着想,却未能被采纳。这般秉公办事、正直不阿的人,怎么会和姬姚那样阴损腹黑的人成为挚友?
      他愈发怀疑,张谌的死,会不会与姬姚有关?

      可看着老夫妻鬓边的白发,宁珂终究没说什么,硬是将他们不收的旅费强留下后,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他才离开夫妻俩的院子。

      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彭虎和李平已经十分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就等着宁珂了。
      彭虎如今已成了“万众瞩目的侠士”,不方便抛头露面。他们去巷口租了辆小马车,三个人锁好院门很快便上了路,一点都不耽搁。

      即便城门上挂着匪首人头的事情早已传遍全城,城门守卫依然十分松懈。
      马车内的彭虎只不过换上了宁珂的衣服,藏起了玄刀,他们一掀帘子,都不细看,就直接放行了。
      无法想象,这样的城门,要是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子的。大军到了近前,直接高举双手投降认输?或者在大军到来之前,就扔下武器逃之夭夭?
      又或者,这是一种底层人的生存方式。即使看出彭虎有异,他们也不会拦。
      就像前一天晚上,彭虎在城门挂人头,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若不是有人暗中瞧见彭虎,又怎么会传出黑衣玄刀的说法呢?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马车狭小,三个大人一个婴孩挤在里面,连转身都有些困难。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颠簸得厉害,五脏六腑像是要震出来了。
      宁珂强忍着晕车的巨大恶心感,将张谌与姬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彭虎。
      “听说他是在一次乡下核查户籍的路上,掉悬崖摔死。怎么这么巧?他恰好就是管户籍的,为人刚正不阿,几年前他死时,又正是流民村开始组建的时候。你说,他的死会不会有隐情?”
      彭虎点头,“有可能。”
      “更奇怪的是,姬姚居然和他是好友。”宁珂把千钟阁里,姬姚借刀杀人,差点害死小孩儿的事情也跟彭虎讲了,“他既然与金家关系密切。会不会是张谌查到了金家在户籍上的猫腻,想要上报,却被姬姚察觉,告知了金家,才招致杀身之祸?毕竟那街头传唱的童谣,可不像是空穴来风。”

      马车颠簸着前行,两个人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传来动静。
      车夫猛地拉紧缰绳,马车停住。
      彭虎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掀帘跃出,手中玄刀已解开粗布,横在身前,眼神锐利地看着前方。
      “好像是……有人卡在树上了。”车夫定了定神,指着前方一颗老槐树,小声说。

      宁珂这才掀开车帘,探出身去,与车外的彭虎对视一眼,一同朝那棵老槐树望去。
      只见树杈之间,果然卡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
      那人双手抓着树枝,双腿悬空,脸上带着几分窘迫,“救……麻烦帮帮我,我卡在这儿,下不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捡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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