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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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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苏慕清便在王府住了下来。
每日清晨,他会在药庐煎药,铜炉里的艾草与当归翻滚出深褐药汁,雾气漫得满室都是。
沈书郁总爱这个时候来,却从不先问病情,只默默坐在角落的小凳上,看他滤药、分剂。
有次沈书郁指着案上的《本草纲目》,指尖点在“甘草”那页:“苏大夫,上次你说甘草能调和诸药,我昨夜翻医书,见上面写‘解百药毒’,那我的寒毒,能不能用甘草配着治?”
苏慕清握着药勺的手顿了顿。他早见沈书郁寝殿枕边堆着《千金方》《伤寒论》,页边满是细碎批注,连“雪上一枝蒿”的解毒配伍都标得清楚。
可此刻见少年眼里闪着认真的光,像在求证要紧事,他忽然喉间发紧:“寒毒入肺腑,需用温性药材驱寒,甘草虽好,却只治标不治本。”
沈书郁“哦”了一声没再追问,阳光却恰好落在他苍白的侧脸,苏慕清望着那抹浅金,忽然想起祁朝说的“替太子挡箭”,心底竟泛起一阵莫名的怜惜——这是他行医多年,从未对病患有的情绪
日子久了,这份怜惜渐渐缠上了心
他开始记着沈书郁的喜好:怕苦,就往药里悄悄加半勺蜜;夜里失眠,便在熏香里添安神的夜交藤;甚至会在煎药时多备一份温水,怕他喝药后口干。
太医院的铜炉里,艾草与檀香缱绻缠绕,苏慕清执银匙搅动药罐,看琥珀色药汁泛起细泡,恍惚觉得这药汤像极了藏在心底的情愫——沸沸扬扬滚着,却熬不到天明。
“苏太医,小王爷又咯血了。”小药童的声音惊碎遐思。苏慕清猛地起身,袖摆扫落案头《千金方》,露出底下半张纸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沈郎咳时宜含蜜”,墨迹已被水渍晕染成浅红的云——那是他前几日见沈书郁咳得厉害,随手记下的小方,竟忘了收。
推开寝殿木门,沈书郁蜷在锦被里,指尖攥着帕子,指节泛青
苏慕清喉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掌心贴上对方滚烫的额角,触到的刹那却如遭雷击般缩回手——他从未这般慌乱,连面对瘟疫病患时都不曾有过。
“又贪凉了?”他佯装愠怒,指尖却不自觉放柔,轻轻拨开沈书郁额前汗湿的碎发。案上白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少年脸颊,竟比病容娇艳。沈书郁抬眼望他,睫毛投下细碎的影:“苏大夫闻闻,这香比你煎的药好闻多了。”
药汁在碗里晃出涟漪,苏慕清垂眸吹散热气,余光瞥见沈书郁腕间红绳——那是去年腊月初八,他借口“民间偏方”塞的平安扣,红绳已褪成浅粉,平安扣却莹润如新,显然日日戴在身上。
“先喝药。”他别开脸递过碗,怕对方看出泛红的耳尖。
沈书郁却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擦过虎口处的茧——那是常年握银针留下的痕迹。
“苏大夫的手,总这么凉。”少年的声音像春日融雪,“不如让我给你焐焐?”
铜漏滴答,烛芯爆出灯花。苏慕清猛地抽回手,瓷碗与木盘相撞发出脆响,剧烈的心跳在寂静殿内格外清晰——原来从记挂喜好,到见他难受时的慌乱,再到被触碰时的悸动,这份情愫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连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模样。
沈书郁看着他耳尖的薄红,低低笑起来,却固执地将药碗推回:“慕清喂我,便喝。”
银匙触到唇角时,苏慕清闻到对方身上的沉水香——那是他特意调配的镇咳香粉。沈书郁含着药汁不肯咽,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直到他耳尖红得滴血,才忽然凑近,将药汁混着气息呵在他耳畔:“好苦。”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苏慕清浑身发麻——他终究是栽了,栽在这病弱少年的温柔里,从最初的怜惜,到如今的心动,每一步都心甘情愿。
夜更深时,他在廊下吹了半盏茶,才压下掌心残留的温度。摸出袖中皱巴巴的纸笺,借着月光添了几笔:“夜观星象,东壁星明,主文运,宜......”笔尖顿在“宜倾诉”三字上,最终化作一滩墨渍——有些心意,还没到能说出口的时刻,只能藏在纸笺里,藏在每一碗加了蜜的药里,藏在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关怀里
次日清晨,沈书郁在枕下发现一方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小药葫芦,角上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得像某人看他时的目光。他将帕子凑到鼻尖,闻到艾草香,忽然轻笑,指尖抚过帕角格外紧实的针脚——那里藏着半首未写完的诗,“君似春山我似溪”
沈书郁低低笑了声,眼底漫开细碎的暖意,指尖反复摩挲着那行字,他没立刻去找苏慕清,只是将帕子叠得整齐,小心翼翼塞进贴身处的衣襟里。布料贴着心口,能感受到体温透过帕子慢慢渗进来
起身时,他故意理了理衣襟,确认帕子不会滑落,才缓步往药庐去。远远看见苏慕清正弯腰滤药,晨光落在他素色棉袍的衣角,沈书郁脚步慢了些,手不自觉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方帕子还在,安安稳稳地贴着他的心跳,像个只有两人知晓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