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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抉择的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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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城没有真正的白昼与黑夜,只有天幕上全息时钟的光辉强弱变化。跟随着清玉玲,瞬穿过尘壤区错综复杂的巷道,周遭的景象如同他内心的写照——破败、混乱,且看不到出路。
清玉玲的步伐始终稳定,她似乎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巧妙地避开了一处正在发生的帮派火并(争夺的不过是一小袋中等纯度的时之砂),又绕过几个瘫倒在墙角、时间印记已闪烁危险红光、即将被“清零”的可怜人。她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仿佛行走在无人之境。
瞬的心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清剿员。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灵魂上。他曾亲眼目睹清剿队闯入邻居家,将那个只是迟交了三天生命税的老人强行拖走,留下的只有空荡的房门和邻居们恐惧的低语。他的父母,更是……
“我们……一定要成为清剿员吗?”瞬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就没有别的,能接触到内部医疗资源的方法?”
清玉玲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传来:“这是当前条件下,成功率最高、耗时最短的路径。其他选项包括:成为不朽者的私人仆从(概率0.03%),或在时间科技竞赛中获得头奖(概率低于0.001%)。你需要我详细分析这些选项的可行性吗?”
“……不用了。”瞬苦涩地低下头。现实像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他的咽喉。他没有选择。为了小昙,他必须抓住这根可能是唯一的、沾满污秽的稻草。
他们在一栋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旧公寓楼前停下。楼体的外墙上布满了粗大的时间输送管道,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是“时间劳工”的聚集地之一,许多在时间工厂或净化设施工作的人住在这里。
清玉玲带着瞬走上吱呀作响的金属楼梯,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前。门没有锁,她直接推开。
房间内部出乎意料的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荡”。除了一张简单的床铺,一个放着数据板的桌子,再无他物。没有个人物品,没有装饰,空气中连一丝人类居住的气息都没有,更像是一个临时安全屋。
“这是我在尘壤区的临时节点。你可以在这里进行招募前的准备。”清玉玲走到桌边,拿起数据板操作了几下,一道光屏投射在墙上,“这是时间管理局清剿员招募的全部公开信息、体能测试标准、基础法律条例以及……过往试题分析。”
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文滚动着,看得瞬眼花缭乱。体能测试要求极高,法律条例繁琐而严苛,过往试题更是涉及大量时间管理、追踪与反追踪、甚至低烈度冲突处理的模拟场景。
“这……太难了。”瞬感到一阵绝望。他虽然在尘壤区为了生存练就了一副不算差的身板,但距离清剿员的要求还差得远。至于那些知识,他一个在底层挣扎的人,何曾系统地学习过?
“难度是客观存在的。”清玉玲表示认同,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因此,你需要训练。我可以为你制定训练计划,并提供必要的知识灌输。”
“知识灌输?”
“一种高效的信息传递方式,类似于将数据直接写入你的短期记忆区。但理解和运用,仍需你自己完成。”清玉玲解释道,“这会带来一定的精神负荷和潜在风险,成功率约为87.5%。你是否接受?”
又一个选择。看似提供了帮助,实则将风险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瞬看着光屏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要求,又想到小昙在家中等待他带回“希望”时那虚弱却期待的眼神。他咬了咬牙。
“我接受。”
清玉玲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她走到瞬面前,伸出食指,指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时间流转的波纹。“过程可能会有不适。请保持清醒。”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瞬的眉心。
一瞬间,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瞬的意识。时间法规的条文、城市地图的细节、格斗技巧的分解动作、武器操作要点……无数画面、文字、符号强行塞进他的大脑。剧烈的胀痛感袭来,仿佛头颅要炸开,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强忍着没有倒下,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几秒?还是几分钟?在瞬的感觉里,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清玉玲的手指移开时,瞬踉跄着扶住墙壁,大口喘着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但那些知识,确实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虽然杂乱,但触手可及。
“第一阶段信息传输完成。你的脑波出现短暂紊乱,建议休息15标准分后开始体能适应性训练。”清玉玲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只是传输了一个普通的文件。
瞬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感受着脑海中翻腾的知识和尚未完全消退的痛楚。他开始有点明白这个叫清玉玲的女人了——她真的就像一面镜子,或者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提供功能和选项,至于使用者的感受,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休息时间一到,清玉玲便毫不留情地开始了体能训练。没有专业的器械,她就让瞬在房间里进行最基础也是最折磨人的项目:深蹲、俯卧撑、折返跑……要求极其严苛,动作稍有不到位,便会被她冷静地指出,并要求重做。
“呼吸节奏错误,会影响耐力。调整。”
“肌肉群发力不均衡,效率低下。纠正。”
“心率已接近安全阈值,但未达到极限。继续。”
她的指令清晰、准确,没有任何鼓励,也没有任何责备,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和标准。瞬咬着牙,拼尽全力完成每一个动作,汗水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的铁胚,每一次锤击都带来痛苦,却也似乎在剔除杂质。
训练间隙,瞬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清玉玲则站在窗边,观察着外面永远喧嚣的尘壤区街景。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瞬喘着气,忍不住问道,“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清玉玲转过身,琉璃般的眼眸看向他:“我的核心指令是‘观察与辅助’。帮助你达成‘成为清剿员’这一你自主选择的目标,符合我的逻辑程序。至于好处,获取观测数据即是我的收益。”
“观测数据?”瞬皱起眉。
“关于选择、困境、人性变化的数据。”清玉玲的回答依然直接得令人心惊,“你是一个有价值的观测样本。”
瞬沉默了。他不太明白“观测样本”具体意味着什么,但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实验品。可是,他现在有资格去计较这些吗?活下去,让小昙活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瞬就在这间空荡的房间里,接受着清玉玲近乎冷酷的“特训”。白天是体能和非人的知识灌输,晚上则是对抗模拟训练——清玉玲会利用某种技术,在他的脑海中构建出各种追捕、冲突的场景,让他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做出判断和反应。
他疲惫不堪,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但效果也是显著的,他的身体变得更结实,反应更敏捷,对那些曾经陌生的法规和技巧也渐渐熟悉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清玉玲始终保持着绝对的“中立”。她只提供方法、指出错误,从不评价他的选择是对是错。当瞬在模拟训练中,面对一个苦苦哀求的“时间负债者”虚拟形象,内心挣扎是否要严格按照条例强制执行时,她只会平静地列出不同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
“选择A:严格按照条例,强制抽取其本源时间。任务完成度100%,可能引发旁观者负面情绪,增加后续工作难度3.2%。”
“选择B:给予宽限,并向其提供合法获取时间的建议。任务完成度85%,可能获得该个体感激,但违反内部条例第4条,有3%概率受到纪律处分。”
她从不告诉他该选哪一个。每一次,都是瞬自己在内心的天平上权衡,然后做出决定。而他发现,在反复的“利弊分析”训练下,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似乎也在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效率”、“后果”、“概率”这些词汇,开始更多地占据他的思维。
招募日终于到了。
地点在尘壤区与中层交界处的时间管理局分部。一座钢铁巨兽般的建筑,冰冷、威严,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建筑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来参加招募的,个个眼神里混杂着渴望、紧张与一丝狠厉。
清玉玲将瞬送到入口处。
“我的外部辅助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流程,需要你独立完成。”她看着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根据现有数据,你的综合通过概率为68.9%。祝你好运。”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没有一丝留恋。
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走向那扇决定他和小昙命运的铁灰色大门。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洪流的石子,只能随波逐流。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对面建筑的一个阴影里,清玉玲正静静地站立着,眼眸中数据流微微闪烁,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忠实记录下来,传送到某个正在兴致勃勃观察着一切的意识那里。
「实验进入关键阶段,样本即将进入高压筛选环境。让我们看看,这面‘纯粹的镜子’,究竟能照出怎样的人性图景。」小零的低语,带着科学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期待。
瞬踏入了时间管理局分部的大门,内部的光线骤然变得明亮而冷冽,仿佛能照进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