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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丝希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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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瘫软在地,粗重地喘息,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层的恐惧。
她的目光落在白序垂在身侧的手臂上。
那上面有两道清晰的青黑色印子,像是被冰浸过的铁条抽打过,皮肤下的颜色不正常地深,边缘还在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蔓延。
“影子…影子的伤…” 她喉咙发紧,声音嘶哑。
“碰到就会这样…冷,然后烂掉…必须用母亲的泉水洗,不然这条胳膊就…”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白序低头看了一眼手臂。
那青黑色蔓延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刺痛,像是有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同时皮肉深处又泛着古怪的灼热。
很不舒服,但并非不能忍受。
他能感觉到阴币贴着皮肤传来微弱的吸力,正试图从伤口处汲取那些阴冷、带有腐蚀性的规则残余,但速度很慢,杯水车薪。
他没有去捂伤口,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女人,重复了之前的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平静的催促。
“带路。”
女人被他这种近乎漠然的反应噎住了,恐惧让她下意识服从。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因为脱力和害怕,动作有些踉跄。
她走到屋里最暗的角落,那里堆着些破陶罐和发霉的草席。
她费力地挪开几个空罐子,露出后面一个被破烂草席半掩着的洞口。
洞口不大,黑漆漆的,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极淡清新气息的风从里面涌出,吹动了草席的边角。
“这里…能通到后山,离母亲被那东西压住的地方近些…” 女人喘着气,手指紧紧抠着洞口的边缘,指节发白。
“但路不好走,很久没人走了…而且,可能有那东西的眼睛留在附近…”
她说的“眼睛”,大概是指那些被污染后具有感知能力的根须或衍生怪物。
白序没有犹豫,弯腰便要进去。
男人一步跨到白序前面,没有任何言语,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了白序的肩膀上。
力道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阻止了白序的动作。
白序动作顿住,侧头看向他。
雾妄没看他,目光已经投进幽深的洞口,快速扫过,像是在评估里面的黑暗和潜在的危险。
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两秒后,他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直接俯身,第一个钻进了洞口。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沓。
白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银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沉寂。
他没说什么,跟着俯身钻了进去。
地道比预想的还要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身或爬行。
洞壁是湿滑的泥土,混合着沙砾,摸上去很冰冷。
空气里土腥味很重,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树叶又带着金属的怪味。
那是外面那棵污染古树根须散发的气息。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有时能踩到从头顶土层穿透下来的细小根须,干枯脆弱,一踩就断。
阴币在掌心传来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温热感,勉强指着一个大方向,同时也在持续地缓慢地吸收着白序手臂伤口处不断渗出的阴冷规则毒素。
这减轻了一些刺痛,但蔓延感并未停止。
女人跟在最后,她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压抑的恐惧和疲惫的粗重。
爬行了大概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了水滴落入浅洼的“滴答”声,规律而空洞。
在这声音的间隙,还有一种更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像是很多条细小的东西在泥土表面缓慢地摩擦、蠕动。
女人的呼吸骤然屏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前面…是那东西的根…活的…会动…碰到就会被缠住,拖进土里…”
白序停下,凝神向前看去。
在纯粹的黑暗和阴币模糊的感应中,前方通道的土壁和地面,确实分布着好几股缓慢游动的阴冷能量流。
它们像是有生命般缓缓起伏、蔓延,彼此交错,几乎封死了前路。
能量流的强度不高,但属性污浊,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如果被缠上,恐怕比被影子直接抓一下更麻烦。
这时,前面传来雾妄极低的声音,短促清晰。
“能量流动有规律,找节点间的空隙。”
他话音刚落,白序就看到前方不远,雾妄的身影在一个地方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似乎在等待什么,然后在一个蠕动的根须能量流刚刚缩回、下一个尚未延伸过来的短暂间隙。
他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了过去,没有触动任何一股能量流。
又一个提示。
清晰,直接,目的明确。
白序没说话,集中精神,将感知和阴币的感应提升到极限。
在那些缓慢蠕动、看似杂乱无章的能量流之间,他果然“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短暂稍纵即逝的、甚至停滞的“空隙”。
这些空隙很不稳定,出现和消失都很快,但确实存在。
“跟紧,踩我落脚的地方。”
白序对身后的女人丢下一句,不等她回应,便看准前方一个刚刚出现、正在收缩的空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前滑出。
他的动作安静得不可思议,在狭窄、布满潜在危险的通道里移动。
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踩在能量流动的空白处,或是刚刚缩回的根须上方,没有发出多余声响,甚至没有带起太多气流。
女人心脏狂跳,眼睛死死盯着白序模糊的背影和脚下,学着他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往前挪。
有两次她差点踩到蠕动的边缘,吓得魂飞魄散,但总算勉强跟上了。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最密集的污染根须区时,异变突生!
侧前方洞壁上一根比其他都要粗壮、表面布满紫黑色不规则瘤节的根须,似乎察觉到了持续通过的异物。
那根须突然停止了缓慢的蠕动,紧接着,它像蓄势已久的毒蛇般猛地弹起,带着一股风,朝着白序拦腰横扫过来!
速度奇快,覆盖范围又大,在这狭窄空间里几乎避无可避!
白序眉头微皱。
他没有试图向后躲闪,后面是吓傻的女人和更多蠕动的根须。
在根须及体的刹那,他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行,险之又险地让那带着倒刺和黏液的粗壮根须从鼻尖上方扫过。
同时,他握着阴币的右手自下而上撩起,将散发着微弱温热感的阴币,如同短匕般,精准地刺向那根须中段一个正在剧烈搏动的最浓郁的瘤节!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刺破装满浓稠液体的皮囊的闷响。
阴币上微弱的光芒与瘤节内阴冷污浊的能量剧烈冲撞。
那根须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猛地僵直,随即开始疯狂地痉挛、抽搐,横扫的力道瞬间溃散。
它表面的紫黑色以阴币刺入点为中心迅速黯淡、发灰,仿佛生命力被急速抽走。
白序一击得手,毫不恋战。
他手腕一抖,抽出阴币,顺势一把抓住身后几乎瘫软的女人手臂,发力一带。
拖着她从僵直痉挛的根须旁冲过,几个起落,冲出了这片危险区域。
眼前瞬间明亮,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石窟中央,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泉眼,正冒着清澈的泉水,在下方形成一个浅浅的不足半米见方的小水洼。
泉水异常清澈,在黑暗中仿佛自带微光。
泉眼周围的泥土是干净的深褐色,与通道里和洞外那片被污染的土地截然不同。
一股微弱却极其纯净的清凉气息弥漫在小小的石窟里,吸入肺中,连手臂伤口的刺痛和蔓延感都似乎被安抚了一丝。
但泉眼的生机正被强行压制、攫取。
上方洞顶和四周岩壁,被无数粗壮、紫黑色、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的污染根须死死缠绕、覆盖。
它们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泉眼牢牢困在中心,只留下一点缝隙让泉水艰难渗出。
那些根须不断将阴冷的污浊的能量注入泉眼周围的岩层和土地,与泉水散发出的纯净清凉气息无声对抗。
女人冲进石窟,看到泉眼的瞬间,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水洼边,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
“母亲…母亲最后的力量…” 她哽咽着,朝着泉眼伸出手,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只是颤抖着悬在空中。
“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村子…”
白序走到泉眼边,蹲下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阴币对这股纯净的生机产生了明确的“渴望”,币身微微发烫,那棵树的纹路似乎都鲜活了一丝。
但阴币本身的力量太弱了,先前对抗污染根须和吸收毒素又消耗不少,此刻光芒黯淡。
他伸出左手,捧起一捧泉水。
泉水冰凉清冽,触感很舒服,他凑到唇边喝下。
一股清凉的蕴含着微弱生机的力量顺着喉咙流入,迅速扩散向四肢百骸。
右臂伤口的青黑色蔓延肉眼可见地停滞了,颜色也略微变淡了一些,那股冰针游走的刺痛感减弱不少。
但这不够。
泉水在体内流转一圈,带来的生机大部分被身体本能地吸收用于维持基本状态,能作用于伤口的少之又少。
而且,只要上方那些污染根须还在持续压制、污染泉眼,这泉水的净化效果就是暂时的,甚至可能越来越弱。
必须处理掉那些根须,至少是大部分。
他站起身,抬头看向那些缠绕蠕动的紫黑色根须,眼神冰冷。
他尝试将阴币靠近最近的一根。
阴币微微发热,那根须似乎有所感应,表面的紫黑色光芒波动了一下,但并未退缩,反而传递来一股阴冷的排斥感。
阴币的力量不足以正面驱散或净化它们。
就在白序快速思考对策时,跪在地上的女人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最贴身的位置,掏出一个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碎布紧紧包着的小包裹。
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小撮干枯的颜色暗淡的绿色苔藓。
那苔藓虽然干枯,但在它出现的瞬间,白序手中的阴币猛地一震。
不是危险的预警,而是一种强烈的、乎欢愉的共鸣。
阴币身上那棵树的纹路甚至自主地亮起了极其微弱的翠绿色光晕!
“这…这是很久以前,泉眼还旺盛的时候,我从边上偷偷采的…一直藏着…”
女人将那撮干枯苔藓捧到白序面前,眼中满是希冀“也许…也许它能…”
她话没说完,白序已经接过那撮苔藓。
在他指尖触碰到苔藓的刹那,阴币的震动达到了顶峰,那微弱的翠绿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
随即,苔藓上残存的、与泉眼同源的微弱但精纯的生机,被阴币主动地、迅速地汲取过去。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悦耳的鸣响从阴币内部传来。
阴币身上,那棵树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深邃,原本黯淡的线条流淌起柔和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
整个阴币的气息都变了,从微温的警示,变成了清新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温暖。
白序握着焕然一新的阴币,看准最近一根正在向泉眼注入污浊能量的粗壮主根。
随后将阴币身直接按在了那根须上一个剧烈搏动的能量节点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潮湿的朽木。
刺耳的声响中,那根须接触点瞬间冒起一股带着恶臭的黑烟,剧烈地痉挛、抽搐。
以阴币按压点为中心,紫黑色迅速褪去,变成死寂的灰败,并向两端蔓延!
不过两三秒,这根粗壮的根须就彻底失去了活性,软塌塌地垂落下来,与其他根须的连接也断裂了。
缠绕泉眼的根须网络仿佛被这一下刺痛惊醒,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根粗细不一的紫黑色根须同时暴动,如同被激怒的蛇群,从四面八方朝着白序疯狂抽打、缠绕过来!
石窟内腥风大作,窸窣声响成一片,几乎淹没了泉水的滴答声。
白序眼神冰冷,不退反进。
他身形在有限的空间内快速移动、闪避,翠绿色的阴币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动的绿芒,每一次挥出、点刺,都精准无比地落在某根根须的能量节点或薄弱处。
“嗤嗤嗤!”
黑烟不断冒起,一根接一根的根须在翠绿光芒下迅速枯萎、断裂、失去活性。
污浊的汁液和碎裂的根须残骸四处飞溅,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但无法靠近被阴币绿芒笼罩的白序,也无法污染下方清澈的泉水。
白序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切断能量输送,破除关键节点。
他的脸色在翠绿光芒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呼吸比之前稍微急促了一些,但眼神和动作没有丝毫紊乱。
终于,在他将阴币深深刺入最后一根、也是最粗壮、连接着洞顶主根系节点的根须后。
所有蠕动的根须同时剧烈一颤,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齐刷刷地软垂下去。
表面的紫黑色以惊人的速度褪去,变得干瘪、灰白,再无半点声息。
虽然洞顶深处仍有极其微弱的污染能量传来,但直接缠绕、压制泉眼的网络已被彻底摧毁。
“哗……”
清澈的泉水失去了阻碍,涌出的速度明显加快,小水洼迅速扩大,水面荡漾着柔和的微光。
那股纯净清凉的气息变得浓郁而稳定,充斥了整个石窟,甚至开始缓慢地中和、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污浊与腥气。
白序手臂上那顽固的青黑色痕迹,在这浓郁的生机冲刷下,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皮肤表面一点淡淡的麻木感。
他手中的阴币,翠绿光芒也逐渐内敛,恢复成温热的触感,静静躺在他掌心。
但仔细看去,币身上那棵树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深刻了几分,仿佛经历了一次微小的成长。
他收起阴币,看了一眼恢复活力的泉眼,又抬头,透过石窟上方岩石的细小缝隙,隐约能窥见一线外面愈发昏暗沉郁的天色。
那个所谓的仪式,快要到关键时候了。
他没有停留,转身走向来时通道。
女人还跪在泉眼边,怔怔地看着重新变得清澈丰沛的泉水,脸上泪水未干,却多了几分恍惚的希望。
“走。” 白序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
女人浑身一颤,回过神来,连忙爬起身,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再次没入黑暗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