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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就看看,最后谁能吃到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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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血腥气和那股被搅散的暗红烟雾似乎还粘在衣角。
白序走得很快,脚步却异常稳,只是呼吸比平时稍微沉了一丝,几乎听不见。
午后的阳光从高墙的缝隙斜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透明,额角渗出一点细微的冷汗,很快被带着凉意的风吹干。
玄咎落后他半步,哨子重新叼在嘴里,没吹,只是用舌尖偶尔顶一下,发出一点极轻的、湿漉漉的啧啧声。
他脸上那点兴奋还没完全退下去,眼睛亮得异常,左看右看,像在回味刚才那几声短促的惨叫和骨头碎裂的闷响。
他偶尔瞥一眼白序的侧脸,又看看他握在手里的短棍和那个皮质小袋,喉咙里滚出一点含糊的笑音。
“头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刚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和抑制不住的兴味。
“刚才那一下…啧,干净,那家伙,”他用下巴指了指白序手里那根失去光泽的短棍。
“棍子上的劲儿还没散透,你就给按熄了。”
“怎么弄的?我听着,像是…直接把那一片地方的理儿给拧巴了一下?”
白序没回答。
他拐进另一条更窄、堆满烂木板的巷子,脚步不停。
胸口有点发闷,刚才强行按住那片空间,又弹指送出那点规则凝聚的光粒,对目前这具身体的负担比预想的大。
喉咙深处泛起一丝熟悉的腥甜,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阴币在口袋里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仿佛吸收了什么之后的饱胀凉意。
正在缓慢消化那几个执事身上溃散的与沈家同源的规则碎片。
这能补充一些消耗,但需要时间。
“不说话啊?”玄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哨子在齿间轻轻磨了磨。
“那几个执事,味道可比早上那些匠人的破烂正多了。”
“痛苦是腌透了的,还掺着点…命令的味道?”
“对,就是那种‘上头让干啥就干啥’的死硬味儿,可惜,不经打。”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耳听了听,又补充道。
“跑掉那个,心跳乱得像打鼓,这会儿估计已经跑出三条街了。”
“带着伤呢,我最后那声哨,可不止是让他摔一跤。”
他说着,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品尝对方溃逃时的恐惧。
白序依旧沉默。
他正在脑中快速复盘刚才短暂的冲突。
对方四人,一个偷袭,三个围攻。
偷袭者被玄咎干扰,又被自己用规则之力锢住瞬间,规则层面的反噬直接摧毁了其精神核心,废了。
另外三个,一个被玄咎用那诡异的哨子近身重创。
一个被自己用凝聚的规则光粒抹杀。
最后一个头目用烟雾弹和某种自损的方式干扰了压制,借机逃脱,但被玄咎的哨音追击,精神受创不轻。
实力差距明显。
对方显然低估了他们,或者说,根本没想到会在一个旧书店外围遭遇这种层级的反击。
但这也意味着,沈家已经注意到了“闲斋”这条线,并且派出了具备一定战力的执事来处理。
老斋主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必须尽快返回安全屋。
这里离战斗地点还不够远。
两人在迷宫般的旧居民区里又穿行了将近二十分钟,专挑人少、岔路多的地方走。
白序刻意避开了来时的几条主路,绕了一个大圈。
途中,他们路过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打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戏曲。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蹲在花坛边。
似乎在观察蚂蚁,但白序瞥见他校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上,有一个极其淡的青黑色的印记,一闪而逝。
中学生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有些木然,随即又低下头。
玩家。
而且是已经被规则轻微侵蚀,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玩家。
数量真的在变多,侵蚀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他们没有停留,快速走过公园。
又穿过一条满是小吃摊后巷的窄路,油腻的气味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主正大声的和旁边修鞋的师傅争论昨晚电视里球赛的判罚,唾沫横飞。
几个刚放学的孩子举着烤肠追逐打闹,差点撞到玄咎身上。
玄咎侧身避开,手指不经意般在一个跑过的小孩后颈上轻轻拂过,那小孩猛地打了个激灵,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又跑开了。
玄咎嘴角撇了撇,似乎觉得无趣。
白序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没有表示。
城市的日常与潜藏的异常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普通人浑然不觉,或强迫自己忽略。
而他们,正行走在这条日益模糊的边界线上。
终于,他们绕回了相对熟悉的街区,距离安全屋所在的旧楼区还有两条街。
白序在一家生意冷清的杂货店门口停下,买了瓶水,拧开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压下喉间的不适。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大白兔奶糖,剥开,放进嘴里。
甜味很快弥漫开来,。
这次只有纯粹的用于安抚自身的甜。
他看了一眼杂货店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旧电子钟。
下午三点十七分。
距离他们离开安全屋,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快到了。”白序对靠在店门口电线杆上、正用脚尖碾着一颗小石子的玄咎说。
玄咎嗯了一声,哨子从嘴里拿出来,在指尖转了转。
“头儿,”他忽然问,声音有点飘,“你刚才…用那一下的时候,脸色好像白了点,没事吧?”
白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玄咎问这话时,脸上没什么关心的表情,倒更像是一种探究,像在观察实验对象的反应。
“没事。”白序简短回答,将空水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朝安全屋的方向走去。
玄咎耸耸肩,跟了上来。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了那栋不起眼的旧楼下面。
白序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异常的视线或能量窥探,才用特定的节奏敲响了那扇伪装过的安全屋门。
门很快打开一条缝,程钰警惕的脸出现在后面,看到是他们,明显松了口气,立刻让开。
“团长,你们回来了。” 两人闪身进入,门在身后迅速合拢,锁死。
安全屋内光线依旧明亮。
迟段依旧在控制台前,但屏幕上已经切换了数个界面,其中一个正显示着旧书店附近几条街道的实时监控画面,另一个则是复杂的能量波动分析图。
看到他们进来,迟段推了推眼镜,目光快速扫过两人,在白序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和玄咎那掩饰不住的亢奋神情上停留了一瞬。
“遇到麻烦了?”迟段问,声音平静。
“嗯。”白序将手里的短棍和皮质小袋放在控制台上,又将怀里那个油布包也拿了出来。
“四个沈家执事,在旧书店外伏击,解决三个,跑了一个,精神受创,缴获这些。”
程钰立刻凑过来,看着那几根样式奇特的短棍和皮质小袋,脸色凝重。
“执事?比早上那些匠人级别高?” “高很多,专职战斗和清除。”
迟段拿起一根短棍,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又打开一个皮质小袋,倒出里面的符纸和木牌。
“制式装备,带有痛苦规则增幅和简单精神冲击功能。”
“木牌是身份标识,也是某种远程共鸣的信物。”
“伏击地点在旧书店外…对方知道这条线,而且反应很快。”
“一个老人给的。”白序指了指油布包,“他要我们以后别再去了。”
迟段拿起油布包,小心打开。
里面是几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剪报,用塑料膜仔细封着。
内容正是关于二十一年前沈家老宅“夜半哭声”的几篇简短报道,笔触模糊,与已知信息大同小异。
下面还有一张对折的更粗糙的纸条,上面用铅笔以极其简略的线条勾勒了几个人的体貌特征,旁边标注着来访的大致时间和询问的重点。
字迹潦草,但特征抓得很准。
迟段快速浏览纸条。
“七个月前,一个戴金丝眼镜、说话带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打听沈家老宅的老家具和风水。”
“五个月前,一对自称民俗学者的年轻男女,问得很细,包括沈家族谱和祠堂细节。”
“三个月前,一个独臂老头,只问了沈家地下还有没有守夜的。”
“一个月前,一个穿灰色夹克,走路外八的高大男人,戴鸭舌帽,在店外徘徊了十几分钟,没进来,但向隔壁杂货店老板打听过这书店老板是不是懂老事。”
最后这个描述,与玄咎听到的以及监控拍到的跟踪者特征高度吻合。
“就是他。”玄咎凑过来看了一眼纸条,吹了声口哨。
“走路外八,心跳带猎食味,看来一个月前就来踩过点了,今天算是正式跟上。”
“沈家的人,或者为沈家服务的外围情报人员。”迟段将纸条内容录入系统,与监控截图进行比对。
“他跟踪你们到交叉口,确认了你们与旧书店的关联,然后上报。”
“沈家立刻派出了执事小队,在书店外设伏”
“效率很高,说明这条线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或者…他们最近很紧张,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掐灭。”
“那个跑掉的执事,一定会把我们的情况报上去。”程钰担忧道。
“我们的外貌特征,战斗方式…”
“外貌可以伪装,战斗方式…”迟段推了推眼镜,看向白序。
“团长使用的压制手段,特征明显,但层级高。”
“沈家那边如果有见识,则会让他们更加忌惮,而不是轻举妄动,当然,也可能促使他们调动更高级别的力量。”
白序走到饮水机边,又接了杯水,慢慢喝着。
刚才的战斗和快速撤离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胸口那种沉闷感还没完全散去,喉咙里的腥甜被水压下去,但隐隐作痛。
他能感觉到阴币还在缓慢消化那些规则碎片,补充着他的消耗,但速度不够快。
这具身体的容量和恢复速度,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差一些。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或者…更高效的养分。
“加强警戒,防御等级提到最高。”
“迟段,优先分析缴获的短棍和符纸,看能否逆向推导出沈家执事的通讯频率、指挥结构或活动规律。”
“程钰,检查所有武器和陷阱,确保随时可用。”
白序放下水杯,声音比平时更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另外,把油布包里的剪报和记录扫描存档,原件销毁。”
“明白。”迟段和程钰应道。
玄咎已经溜达到隔离间的透明墙外,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面蜷缩在床上,似乎睡着的沈谷恒。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很怪。
里面的沈谷恒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睁眼,但睫毛颤得厉害。
玄咎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转身,走回沙发区,把自己摔进去,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黄铜哨子,开始慢悠悠地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但眼睛却半眯着,耳朵微微动着,显然在监听着什么。
白序又看了一眼位面匹配时间,随后收回目光。
他们清理了一个低级匠人的垃圾点,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转运点,被执事跟踪伏击,拿到了可能有用的旧线索,但也彻底暴露在了沈家更高层的视线中。
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小时,都可能面临更直接的冲突。
他需要尽快恢复。
也需要尽快找到打破僵局的关键。
那个沉睡的老祖宗锚点,沈家急于掩盖的过去,观测家寻找的源质,所有这些,都缠绕在一起。
他要带着这个状态不佳的身体,和身边这几个各怀秘密,并非完全可靠的队友,在这潭越来越浑的水中,找到路。
他走到自己的隔间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控制台前忙碌的迟段和程钰。
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看似慵懒、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警戒状态的玄咎。
最后,目光落在隔离间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被命运和阴谋选中的少年身上。
“轮流休息,保持警惕。”他说完,推门走进了自己的隔间。
门关上,将外间的光线和声响隔绝。
门在身后隔绝了最后一丝外间的微光。
白序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胸腔里那股翻涌的铁锈味终于咳了出来。
他捂住嘴,压抑的咳声在狭小的隔间里显得沉闷而破碎。
摊开手,掌心几点暗红刺眼,在冷白光线下,那颜色深得近乎发黑。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指缝,将那点碍眼的痕迹带走,只剩皮肤被冻得微微发红的刺痛。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镜中人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像是久不见天日,又像是被抽干了血。
银白的瞳孔涣散着,没有焦点,空洞地映着隔间里单调的景象,映不出丝毫属于人的情绪或疲惫,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
水珠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滑落,滴在池边,发出轻微的嗒声。
身体,比预想的还要脆。
刚才那两下看似轻描淡写的规则运用,消耗远超预估。
不是力量不足,而是容器太破旧,承受不住高强度的输出和规则层面的对冲反震。
阴币的消化和修补需要时间,而敌人不会给他时间。
他从口袋里摸出大白兔奶糖。
糖纸有些皱,他慢慢剥开,将白色的糖块放入口中。
甜味很熟悉,只有这种纯粹的甜,能稍微压住喉间翻涌的不适。
他走回床边,和衣躺下,闭上眼睛。
意识沉入体内,阴币则缓慢的吸收着能量。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栋不起眼的办公楼地下三层,一个完全隔音的房间里。
跑掉的那个高大执事,正跪在地上,满脸是汗,对着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语无伦次地汇报着下午的遭遇。
“…规则压制…瞬间抹杀…看不透…他们去了‘闲斋’…拿了东西…”
阴影中的人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许久,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味的声音响起。
“通知长老,鱼很硬,咬钩了,还崩了牙。”
“启用乙七预案,盯紧旧货市场那边。”
“还有…查清楚,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白头发的,到底是什么来路。”
“味儿…越来越浓了。”
“是!”高大执事下意识警觉起来,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归黑暗和寂静。
阴影中的人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按下某个按钮。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黑色石盘。
石盘中心,一点暗红色的光芒,正在缓慢而稳定地脉动着,与极远处沈家老宅地底那个老祖宗锚点的光芒,互相呼应。
“饵动了,鱼也急了。”
阴影中的人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冰冷。
“就看看,最后谁能吃到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