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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两个小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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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内,白序闭上眼,准备将意识沉入体内,引导阴币继续那缓慢的修补。
但这一次,黑暗没有如期降临。
一些零碎的带着陈旧尘埃气息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浮现在意识的表层。
不是关于雾妄的,是更早的,更模糊的。
先是冰冷。
不是冬季的寒冷,而是某种更阴沉的带着潮湿霉味的寒意。
视线很低,看到的只有肮脏的水泥地面,远处摇晃的昏黄的光晕,还有自己那双小小的、布满污垢和擦伤的手。
旁边有另一个更小的。
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细微地颤抖,是雾妄。
那时他们还很小,小到对世界的认知只有饥饿、寒冷,和彼此。
脚步声响起。
不急促,甚至有些拖沓,踩在积水的坑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是一双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帆布鞋。
鞋面上沾着泥点,但很干净。
视线艰难上移。
是深色的打着补丁的工装裤腿,一件款式老旧的灰色夹克,袖口磨得起毛。
再往上…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模糊的带着青黑胡茬的下颌轮廓。
那人蹲了下来。
没有立刻伸手,也没有说话。
只是蹲在那里,看着他们,以及看着他们身后的白色房子。
目光平静,没有普通人看到他们苍白肤色和异常瞳色时的惊疑或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观察。
过了很久,久到白序觉得那昏黄的光晕似乎都要熄灭了,那人才缓缓伸出右手。
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和几道细小的旧伤疤。
掌心向上,静静摊着。
掌心里,躺着两颗皱巴巴,有些融化的大白兔奶糖。
糖纸沾着他掌心的温度。
“能起来吗?”声音响起,不高,有些沙哑,但很温和,像夜里被风吹动的旧门轴,不刺耳。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楚。“这里不能待。”
他和雾妄都没动,只是更紧地贴在一起。
警惕,茫然,还有深入骨髓的,对一切外物的冰冷。
那人也不催促,就那样蹲着,手一直摊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隐约传来夜归人模糊的谈笑声,又渐渐远去。
终于,是更小的雾妄极其缓慢地,伸出冻得发红、脏兮兮的小手,颤巍巍地拿走了其中一颗糖。
紧紧攥在手里,没吃。
然后,那只大手才小心翼翼地,轻轻落在了白序的头顶。
没有揉,只是很轻地安抚般地,贴了一下。
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一种陌生的让人想靠近又下意识瑟缩的温度。
“别怕。”那个声音说,很近,带着呼吸的热气拂过冰冷的额发。
“先跟我走。”
画面在这里剧烈晃动,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那种被包裹进一件带着淡淡皂角和陈旧烟草味的宽大外套里的感觉,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冷和湿气。
以及抱着他们行走时进那房子时,那平稳、有力的心跳节奏,透过单薄的胸膛和外套布料传来,咚咚,咚咚…
还有一句很轻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低语,仿佛不是对他们说,而是那人的自言自语。
“…两个小麻烦…捡到宝了,还是捡到雷了…”
梦境骤然碎裂。
白序猛地睁开眼。
银白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了一下,涣散了几秒,才缓缓聚焦。
隔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胸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嗯...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类似阴币吸收规则后残留的更冰冷的虚无。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苍白的手。
和梦中那只小而脏的手,截然不同。
那个人…
他试图抓住更多细节,但梦境像退潮的沙,只留下一点模糊的轮廓、温度、那颗奶糖,和那句“别怕,先跟我走”。
没有名字,没有清晰的相貌,只有那种温和的带着某种沉重责任感的平静。
是真实记忆的碎片,还是意识混乱的产物?
他不确定。
但阴币在刚才梦境浮现时,有过极其短暂的轻微的异样波动,仿佛被什么遥远的东西牵动了一下。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将这点意外的碎片封存进意识深处。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安全屋模拟的晨光亮起。
程钰已经完成了基础的体能训练,正在用迟段调整过的器材做右臂的针对性复健,额角是细密的汗。
动作比昨天流畅了一些。
迟段坐在控制台前,眼下淡青依旧,但精神集中。
屏幕上同时运行着多个分析窗口,其中一个正在对昨晚玄咎听到的城西方向“拆东西”声进行声纹比对。
玄咎还没从沙发上起来,毯子蒙着头,只露出一撮乱翘的黑发。
但毯子下的身体,在白序走出隔间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放松下去。
沈谷恒也醒了,坐在隔离间的床上,抱着膝盖,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地面,脸色比昨天更差,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显然昨晚没睡好。
“昨晚印记有异常吗?”白序问程钰,目光扫过沈谷恒。
“后半夜大概三点左右,他忽然惊醒,捂着左胸口,呼吸急促,持续了大概两分钟,然后自己慢慢平复了,没叫,也没其他动作。”
程钰汇报,擦了把汗,“我按预案准备了镇静剂,但没用到。”
“迟段监测到那时有一次极其微弱的规则波动,源头很远,方向大致是城西偏北,和之前那个混乱符号的方位有部分重合。”
迟段调出记录,推了推眼镜:“波动特征与沈家锚点的饥饿回响不同,更尖锐,更混乱,像是多种规则力量短暂碰撞后的余波。”
“可能昨晚城西那边又有新的小规模冲突,或者那个混乱标记的势力在活动,刺激到了沈谷恒身上的印记。”
白序走到隔离间玻璃墙前。
沈谷恒察觉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未散的惊惶和疲惫。
“听到,还是感觉到?”白序问,声音平静。
沈谷恒瑟缩了一下,小声回答。
“感、感觉到的…左胸口里面,突然很疼,很乱…像很多针在扎,...还有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吵架,尖叫…”
“能分辨出什么吗?比如,那些声音里,有没有你熟悉的…沈家的味道?”白序继续问。
沈谷恒努力回忆,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更白。
“有一点点...很淡,但被别的更凶,更乱的味道盖住了。”
“那些乱的味道里…好像有昨天在仓库墙上那个符号的…一点点感觉?”
玄咎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毯子滑到腰间,头发乱糟糟的。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接口道。
“没错,是那帮鬣狗的味儿,虽然淡,但错不了。”
“看来昨晚他们没闲着,又和沈家的人碰上了,或者抢了沈家的什么东西,把饵身上的铃铛给晃响了。”
他歪头看向沈谷恒,嘴角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恶意的笑,但眼神深处有一丝探究。
“小可怜,你现在不光是沈家的鱼饵,还成了那群疯狗打架的铃铛了,好玩吗?”
沈谷恒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低下头不敢看他。
“玄咎。”程钰皱眉警告。
玄咎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目光依旧没从沈谷恒身上移开。
“今天的安排。”白序打断他们。
“程钰,上午你按计划进行周边隐蔽巡逻,重点留意有无新增的可疑监控或人员滞留。”
“迟段,继续分析缴获物品和通讯信号,尝试建立沈家在这片区域的行动模型,并搜集回响廊巷的详细信息。”
“明白。”两人应道。
“玄咎,”白序看向他,“你今天留在这里。”
玄咎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又让我看家?”
“监听。”白序纠正。
“你的听覆盖范围最广。”
“我需要你尽可能捕捉旧货市场方向、城西冲突区域,以及沈家老宅方向的一切异常声音。”
“尤其是与昨晚刺激沈谷恒印记类似的规则波动或冲突声响,记录下来,交给迟段分析。”
玄咎撇撇嘴,但没反对,只是把哨子叼回嘴里,幽幽道。
“行吧,听您的,当人肉雷达。”
“沈谷恒,”白序最后看向隔离间。
“你需要尝试控制你的听,不是屏蔽,是学会分辨和过滤。”
“从今天开始,在屏蔽力场保护下,我会让迟段播放一些录制好的不同性质的规则波动和噪音片段。”
“你需要练习从中分辨出沈家特有的频率,并尝试忽略其他杂音,这对你,对我们都很重要。”
沈谷恒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畏惧,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我试试…”
任务分派完毕,各自开始行动。
程钰换上不起眼的衣服,从安全屋另一个隐蔽出口离开,融入清晨的街巷。
迟段调出一系列音频文件,开始对沈谷恒进行初步的“抗干扰”训练。
隔离间里响起各种或尖锐、或低沉、或混乱的噪音,沈谷恒抱着头,脸色痛苦,但努力按照迟段的指示去分辨、适应。
玄咎则晃到控制台另一边,找了个离沈谷恒最近的椅子,把自己塞进去,翘起腿,闭上眼睛。
哨子在他齿间轻轻磨着,他脸上的慵懒神色逐渐褪去,耳朵几不可察地微微转动,无形的听觉蛛网再次张开,笼罩向远方。
白序回到自己的隔间。
他没有休息,而是拿出阴币,握在掌心,尝试更精细地引导其中储存的规则能量。
修补身体的同时,也在默默解析着那些来自沈家执事、以及昨晚在城西感知到的混乱规则的细微结构。
每一次解析,都让他对规则本身,对自身锚点的特质,多一丝模糊的理解。
上午的时间在平静中流逝。
程钰在安全屋周边一公里范围内小心地穿行。
他刻意改变步态和装扮,像个普通的早起闲逛的租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巷口、每一扇窗户、每一处可能的制高点。
他发现了一个新装的对着街角的民用监控摄像头,位置有些微妙。
在另一条僻静小巷的墙根,还有一点新鲜的烟蒂,牌子很普通,但丢弃的位置和方式,不像普通流浪汉或路人。
他默默记下坐标和特征,没有停留,继续前行。
迟段的训练室里,沈谷恒在经历了最初几轮的痛苦和混乱后,似乎渐渐找到了一点门道。
他依旧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但已经能在混杂的噪音中,勉强分辨出迟段特意加入的模拟沈家印记波动的特定频率片段,虽然反应很慢,且错误率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