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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偏爱的错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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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智明住进简家的第三个星期,秋意更浓了。庭院里的银杏开始落金,风一吹,细碎的叶子就打着旋儿飘进二楼的窗,落在简智明书桌的课本上。
他正低头演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工整利落的字迹。书桌一角放着一个崭新的蓝色保温杯,是昨天张茗洁刚给他买的,说秋天喝凉水对胃不好。可简智明每次看到这个杯子,总会想起简竺云那个可以控制保温温度的保温杯——那是简竺云生日时,简运铭特意托朋友做的可以控制保温温度的定制款,简竺云宝贝得不行,每天都攥在手里。
“哥哥!哥哥你看!”
清脆的喊声从隔壁房间传来,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简智明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没立刻应声,直到敲门声又急促了几分,才放下笔,走过去开门。
门口的简竺云穿着一身柔软的米色家居服,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遥控赛车,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右脸上的胎记在暖光下泛着浅棕的色泽,配上那副雀跃的模样,竟一点都不突兀,反而透着股天真的憨气。
“哥哥,你看爸爸给我买的赛车!可以漂移的!”简竺云献宝似的把赛车举到简智明面前,车身是亮眼的红色,车轮上还带着银色的装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简智明的目光落在赛车上,又快速移开,落在简竺云仰起的小脸上。他注意到简竺云的头发刚洗过,发梢还带着湿气,额前的碎发软软地贴在皮肤上,脖子里挂着的小银锁晃来晃去——那是简竺云满月时,简家爷爷奶奶送的,据说上面刻着他的生辰八字,简竺云从小到大从没摘下来过。
“嗯。”简智明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可简竺云丝毫没察觉他的冷淡,依旧兴奋地拉着他的袖子:“哥哥,我们去楼下客厅玩好不好?地板滑,漂移超酷的!”他的手指细细软软的,攥着简智明校服的袖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简智明下意识地想挣开,可指尖触到简竺云温热的皮肤时,又莫名顿住了。他看着简竺云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这种毫无保留的热情,他从来没有过。在林家的时候因为父亲早逝,母亲总是很忙,他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待着;后来母亲走后,他在孤儿院待了三个月,见惯了别的孩子争抢玩具和零食,从未有人像简竺云这样,巴巴地跑来分享自己的宝贝。
“我还要写作业。”最终,简智明还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简竺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他捏着赛车的手指紧了紧,小声说:“可是……作业可以待会儿写呀,就玩十分钟好不好?”他很少被人拒绝,尤其是在简家,不管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父母和家里的阿姨都会顺着他。
简智明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就要关门。
“哥哥!”简竺云急了,伸手按住了门板,不让他关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委屈,眼睛也慢慢红了,“我把赛车分你玩,还把我的奥特曼卡片也分你一半,你别不跟我玩好不好?”
简智明关门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简竺云泛红的眼眶,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不是不喜欢简竺云,只是……他嫉妒简竺云。嫉妒他的天真,嫉妒他的无忧无虑,更嫉妒他能理所当然地拥有父母的宠爱。
“我没有不喜欢你。”简智明的声音冷了些,“我只是要写作业,你自己去玩。”他说完,用力把门板往回拉。
简竺云没防备,手被门板夹了一下,“嘶”地吸了口凉气,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手里的遥控赛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车身磕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哇——”简竺云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他捂着被夹到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右脸上的胎记因为情绪激动,颜色似乎也深了几分。
简智明愣住了。他没想到简竺云会哭得这么凶,更没想到自己会不小心夹到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地上的赛车,可脚步刚动,就听到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竺竺?怎么哭了?”张茗洁的声音带着焦急,她快步走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简竺云,还有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白的简智明。
张茗洁立刻蹲下身,把简竺云搂进怀里,柔声哄道:“乖宝,不哭了,告诉妈妈怎么了?是不是手疼?”她轻轻拿起简竺云的手查看,只见他的食指关节处红了一片,虽然没有破皮,却也看得出被夹得不轻。
“妈……妈妈,哥哥他……他不跟我玩,还夹我的手……”简竺云抽抽搭搭地说着,眼泪蹭了张茗洁一身。
张茗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抬头看向简智明,语气带着点责备:“智明,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弟弟吵架了?”
简智明的心跳猛地加快了几分。他看着张茗洁怀里的简竺云,又看着张茗洁略带责备的眼神,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他想解释,想说是简竺云先按住门板,想说是不小心夹到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他知道,解释没用。在张茗洁眼里,简竺云是需要被呵护的宝贝,而他是外来的孩子。就算是简竺云的错,最终被责备的也只会是他。
“我没有。”最终,简智明只憋出了三个字,声音又冷又硬。
“你还说没有!”简竺云在张茗洁怀里哭得更凶了,“你就是不喜欢我!你还把我的赛车摔了!”
张茗洁顺着简竺云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赛车,红色的车身磕出了一道白痕,确实像是被摔过的样子。她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些,语气也重了几分:“智明,弟弟那么喜欢你,特意来跟你分享玩具,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就算你不想玩,也不能夹他的手、摔他的东西啊!”
“我没有摔他的车。”简智明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在针对他,张茗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昨天晚上,简运铭加班回来,特意给简竺云带了他最爱的草莓蛋糕,却只随口问了他一句“作业写完了吗”;想起早上吃饭时,张茗洁把剥好的鸡蛋放进简竺云碗里,却没问过他要不要;想起简竺云每次犯错,父母都只是温柔地教育几句,而他哪怕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都会被张茗洁轻声提醒“下次小心点”——那语气里的客气,比责备更让他难受。
他们总是说“把你当亲儿子”,可实际上,他永远都是个外人。他们的偏爱,从来都写在脸上。
“妈妈,你别骂哥哥了……”简竺云哭了一会儿,看到简智明苍白的脸色,反而有些不忍心,他拉了拉张茗洁的衣角,小声说,“可能……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
简竺云的话让张茗洁愣了一下,她看着怀里懂事的儿子,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眼神冰冷的简智明,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其实也知道,简智明不是故意的,这孩子自从住进家里,就一直很懂事,从不主动惹事。可刚才看到简竺云哭得那么伤心,她一时心急,就忍不住责备了他。
“好了,竺竺不哭了,是妈妈刚才太急了。”张茗洁摸了摸简竺云的头,又看向简智明,语气缓和了些,“智明,刚才是阿姨不对,不该不问清楚就说你。不过你跟弟弟之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知道吗?”
简智明没有回应。他看着张茗洁温柔地哄着简竺云,看着简竺云依赖地靠在张茗洁怀里,心里的嫉妒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他知道张茗洁在道歉,可那道歉里的客气和疏离,比刚才的责备更让他难受。
如果被夹到手的是他,张茗洁会不会也这么温柔地哄他?如果他哭了,父母会不会也这么紧张地把他搂进怀里?
答案是否定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我回房间了。”简智明说完,转身关上了房门,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简智明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抬手捂住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竟然哭了。
他不是因为被责备而哭,而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嫉妒。他像一个站在玻璃窗外的旁观者,看着简竺云和父母其乐融融的画面,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永远也融不进去。
“为什么……”简智明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为什么你们都只喜欢他……”
他想起简竺云脸上的胎记,想起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如果没有那片胎记,父母会不会分一点爱给他?如果他才是简家的亲生儿子,是不是就能拥有这一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简智明慢慢放下手,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能一直做那个只能看着别人幸福的旁观者。
他要变强,要比简竺云更优秀,要让简运铭和张茗洁看到他的好,要让他们知道,他比简竺云更值得被爱,更值得拥有简家的一切。
楼下传来张茗洁哄简竺云的声音,还有简竺云渐渐开心起来的笑声。这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在简智明的心上,却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捡起刚才被风吹落在书上的银杏叶,轻轻捏在手里。叶子的边缘有些锋利,硌得他手心发疼,却也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简智明。他要做简家最优秀的孩子,要把简竺云拥有的一切,都抢过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楼下客厅里,张茗洁正拿着医药箱给简竺云处理手上的红肿,简运铭也刚下班回来,皱着眉头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真不是智明推我的,是我自己按住门板,哥哥没注意才夹到我的。”简竺云坐在沙发上,小声为简智明辩解,“赛车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掉的,不是哥哥摔的。”
张茗洁叹了口气,摸了摸简竺云的头:“妈妈知道竺竺懂事,可智明那孩子……心思太重了。”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和简运铭对简智明已经足够用心,可这孩子总是带着一股疏离感,好像总在防备着什么。
简运铭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慧生走得早,这孩子在孤儿院待了三个月,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心思敏感也是正常的。我们得多关心他,别让他觉得自己是外人。”他顿了顿,又说,“明天我去给智明也买一个同款的遥控赛车,再带他去游乐园玩玩,让他跟竺竺好好处处。”
张茗洁点了点头:“也好。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要是能好好相处,以后也是个伴儿。”
他们从未想过要偏心谁,只是简竺云从小就黏人,又爱哭爱笑,自然让人忍不住多疼几分。而简智明太过懂事,太过安静,反而让他们忽略了他内心的敏感和脆弱。
可这些话,简智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此刻正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认真地演算着数学题。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嫉妒和不甘,都倾注在这一笔一划里。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上。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一个在楼下被父母温柔地呵护着,一个在楼上独自憋着一股劲想要变强。他们的命运,从这场小小的冲突开始,朝着截然不同却又紧紧缠绕的方向,慢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