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救出深渊 ...
-
吴秦小心翼翼合上房门，怕扰了屋里人的好梦。
楼下周煜已经等了几分钟，桌下抖动的腿和四处张望的眼暴露出他此刻的焦急和迫切。
昨晚吴秦跟他发信息询问二中那事时，他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他只是好奇，但收到照片和视频后，周煜恨不得立马找吴秦问清楚。
【秦：要不要报仇？】
无时无刻不想，当年事情发生后，他们全家就想找学校要个说法，模棱两可的声明让不明真相的观众枪口误指，桑简平白无故蒙上冤屈。
直面好友跳楼的桑简，神经承受不住打击，身体出现问题，他们不得已才将那事暂时搁浅，休学治病，直到桑简病情好转，情绪看似稳定，他们重新提起这事时，桑简状态出现前所未有的糟糕，原来他的大脑只是暂时性封存这段记忆，要么彻底戳破，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就这样温水滋养，平安生活。
几个月前，桑简突然提出上学，看着桑简脸上再度洋溢起的笑容，桑淮楠将这事彻底封存起来。
没有连根拔起的刺，会反复发炎，刺挠，但刺要是断在里面，就是一辈子的后患。
桑淮楠不敢赌。
吴秦翻转着手机，眼底泛着寒意，“不敢赌，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他脸上强颜欢笑，没有看到他整晚整晚不敢睡觉，他故作淡定，实际上比谁的害怕无助。桑简他不说，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刺不拔出来，永远都在里面扎他，折磨他，时间久了，腐烂侵蚀，加倍痛苦他在身上反复上演，这是你们想看到的？”
周煜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面露痛苦，“谁他妈想看到简简难受，我们都希望他健康快乐，你知道他曾经多耀眼嘛，舅舅舅妈去世都没有打倒他，可自从那次事后，他，他精神出现问题，精神类疾病，他把自己封锁起来，一年，整整一年时间，我们才撬开一点缝隙，哪怕是强颜欢笑，我们都欣喜若狂。”
“赌一局，说得轻巧，谁赌？后果呢？谁承担？”
吴秦将手机压在桌上，半透明的手机壳里藏着一张照片，隐约可见是位神明。
“我赌，赌他笑容璀璨，赌他万丈光芒。”吴秦说完无所谓笑了笑，“若输了，我一生赔他。”
“你陪他？”
“赔他。”
“你当你是谁？”周煜冷哼。
“桑简唯一亲口承认的好朋友。”
周煜翻了个白眼，“我还是简简唯一的亲表弟勒！昨晚你跟简简的对话我听到了，日出时，他跟你说了什么？”
吴秦看了眼震动的手机，起身慢吞吞附过身，一字一句道：“他说，你他妈才神经病。”
周煜：“……”
“吴秦！”
日出东方，万物苏醒，勃勃生机。
桑简看着红日，轻声问：“吴秦，赌徒上桌想下注，你要不要陪我？”
吴秦看着桑简脸上浅浅的一层金光，汹涌的情绪涌上眼波，刚泛起一朵小浪花，又被生生掐了回去。如果说桑简的温柔谦和的羚羊，那吴秦便是桀骜不驯的狮子，一只睚眦必报，永不罢休的狮子。
吴秦揉了揉桑简软趴趴的头发，嗓音里带着沉稳，“好朋友就是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陪你走下去。”
当天中午，“二中学生跳楼真相”登上热搜，几名大V博主连续转发，直接将事件推向高潮。
还有人试图用当年学校发出的官方声明来掩盖，随着一连串的视频，照片曝光，校园欺凌再度引起大众热议。
在今天，还是会有人拿许熠取向做文章，甚至还有人在下面留言戒同所，说他不正常，活该被霸凌。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是大众选择，但喜欢没有高低贵贱，别把你以为当做世界真理，爱是无罪的。
许熠和那几位霸凌者的背景很快被网友扒出来。
许熠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缺失父爱，他喜欢老师，却从未做出越界的行为，可能老师在他心里是爱慕对象，也可能是想要寻找缺失的父爱，但更多如同精神寄托。
霸凌者们有着优渥的成长环境，他们伸手就能够到别人跳起来都不一定能触碰的东西，他们以捉弄他人为乐趣，戏弄别人来获取浅薄的快乐，变本加厉的欺压他人，只为了满足那高高在上的虚荣。
突然间，视频照片开始莫名消失，虚假宣传违规下架，这给看戏网友添了把火，拿起手机疯狂输出，你敢删，我就敢发。
半小时后，教育官方发出一张“和校园霸凌说不”的照片，并霸气配文：查！
赢得大家一片喝彩！纷纷在下面留言支持！坐等后续！
阴霾会遮住太阳，但遮不住光。
仅仅一天时间，二中道歉信悬挂官网，那几位霸凌者也得到了惩罚，而被人们下意识忽略的被害人桑简，也在阳光下洗清污垢。
吴秦可不想让他们就这样蒙混过关，披着小号混进群，把所有冤枉过桑简的人都圈了一遍。
【秦：你们欠桑简一个道歉。】
有部分人良心未泯，连忙在后面附上“对不起”，那骂的最凶几人，装缩头乌龟，仿佛这样大家就拿他没有办法。
吴秦眉眼锋利，眼底噙着冰霜，伤害过桑简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吴秦将从哪吒那里买到的资料，这些躲在网络背后的键盘侠，语言施暴者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一截图，贴在他们学校，工作单位的账号下。
桑简没有拿手机，就坐在吴秦旁边看着他的手机屏幕，老师和曾经的同学站出来为桑简说话，教育大V的犀利点评，二中官网挂出的通报，以及吴秦在群里为他锱铢必较。
教育官方更新了一张照片，蓝天下穿着校服的学生在草地上自由奔跑，并配文字：年龄不应是违法犯罪的护身符，给孩子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别忘了受害者也是孩子。
柔软的心暖乎乎的。
吴秦下意识伸手揉桑简的脑袋，微扬的下巴倨傲：“我的人，谁也别想欺负。”
桑简偻着背，缩着脖子，配合他，任由他在自己头上胡作非为。
缓过神的吴秦这才发现自己的爪子在人家头上薅了半天，连忙抓了抓桑简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自在地说：“那啥，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撸顺手了，以为是我家狗蛋儿在旁边。”
桑简坐直身子，伸手捋了捋头发，笑着说：“嗯。没关系。”
吴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生气松了口长气，好不容易把人哄开心了，再一个不留神得罪了，那他得亏死了。
桑简问：“一会儿跟我回去吃饭？我小姑想见你。”
吴秦摸了摸眼下的黑眼袋，低头一看，白体恤，短裤，第一次唾弃自己如此随意。吴秦心里发虚，“要不，下次有缘再见？”
“所以你就灰溜溜回来了？”谭宇瞪大眼睛看着吴秦。
吴秦坐在电竞椅上，手指头按着鼠标，“不会用词就别瞎用，我只是，觉得冒昧就去打扰他家人不太好。”
谭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你去哪儿不都是这副装扮，再说了，你一学生穿短袖再正常不过，难道你还想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吴秦重重地敲击着鼠标，目视屏幕，闭口不理。
谭宇拉过一条凳子坐在桌旁，耐心道：“他家人请你吃饭想谢谢你，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你可是帮了他家一个大忙，说句你救了他的命也不为过。”
桑简的事，谭宇也了解一些，本想搭把手一起搞，被吴秦拒绝了，后来他推荐了哪吒给吴秦。
吴秦看着混不吝，胆壮气粗，没想到在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愣头青，居然还会不好意思，不过，也总归有了些他这个年龄的羞涩。
见有客人进来，谭宇拍了拍吴秦的肩，起身往柜台走去，“以后遇到次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吴秦扔掉鼠标，靠在椅背上，手指捏着海盗娃娃的四肢，这件事筹谋了一段时间，本想再周全一些在行动，甚至李勤勤也反复劝诫他不要激进，她来处理。可是看着屏幕里桑简通红的眼尾，吴秦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像一头困兽，在牢笼里呜咽，撞得头破血流后独自舔舐伤口。不过他比桑简幸运一些，他有爸妈的包容，小叔留下的情感寄托，无论做多少混帐事，都有人会给他兜底，收拾烂摊子。只能抱紧自己的桑简是大海里孤独的困兽，挣脱了牢笼，也回不到岸上，罗盘在不启动，黑压压的海水会翻滚，困兽会葬身鱼腹。
手机屏幕亮起，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那位？”吴秦嚼着口香糖，懒洋洋问。
“请问是吴秦同学吗？我是桑简的小姑桑淮楠。”
吴秦起身，伸手向谭宇示意一下，朝屋外走去。
“阿姨您好。”
桑淮楠身上穿着一套干练的黑色西服，脚上踩着一双细跟尖头银色高跟鞋，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抱胸，一手举着手机，目光透过窗看向外面车水马龙，车尾灯连成一片流动的红海。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闪烁着。
“吴秦，简简的事真的很感激你。你帮了我们家很大一个忙，你不仅是救了简简，更是拯救了我们这个家庭，这份情我们记一辈子！阿姨本想当面跟你道谢，周煜说你在比赛没有时间，那你看你什么时间有空，阿姨请你吃饭。”
吴秦舌尖裹了下口腔的口香糖，语调平淡，“阿姨不用跟我客气，桑简是我的朋友，帮他我是乐意的。”
......
“好，拜拜！”
吴秦握着手机，宽厚的肩靠在电线杆上，脑袋微微下垂，细碎的头发有些遮眉梢，漆黑地眼虚虚盯着地上凸起的石块。
“简简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哪怕亲眼看到好朋友的离开，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积极配合治疗，学校公告发出来后，桑简担心许熠妈妈，每天跑去许熠家里，被打人打出来，被指着鼻子骂，他都没有放弃。”
“那事跟他本就没有一点关系，这孩子太重情重义，善良，只有听到学校有人讨论许熠性取向，骂他，简简抡起拳头就冲上去，常常是一身伤回来。”
......
“后来，怎么不解决？”
“看到信息第一时间我们就去找了学校，也联系了教育局，找了简简妈妈朋友新闻社，是简简拉着我的手，哀求我们，这件事到此为止，逝者已逝，他想给好朋友最后的体面。却把不公平留给自己。”
“那个老师离职了，那群施暴者被记过处分，大家都好像翻篇开启新的一天，只有简简，还留在昨天。”
“那天晚上，简简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了好久好久。”
“吴秦，谢谢你把桑简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吴秦终是没忍住，问旁人要了根烟咬在嘴里，喉结滚动，一团烟雾从齿间漫出来，眉骨处氤氲一片，烟卷燃着幽红的火，在昏沉的路灯下明明灭灭。
【秦：明天上课了。】
刚到宿舍的桑简将东西归置好，身上黏糊糊的难受，起身拿干净衣服准备洗个澡，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之前看日出拉个群，群里正闹得欢。
【张耀锜：兄弟们，真就不懂了，明明我寒门学子，居然快热的中暑了，谁来解救我一下，定位：5路公交车。】
【陈嘉兴：我坐着千万豪车来接你！定位：1号地铁线。】
【周煜：16度的屋子有点冷，该怎么办才好呢？定位：扶光408房。】
【陈嘉兴：你还有20分钟遗言发言时间，且行且珍惜。】
【张耀锜：你没了屁股。】
【周煜：捂住屁屁，你想对我菊菊干嘛？】
【陈嘉兴：嘿嘿，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直播看某人卖屁股。】
【张耀锜：……输入法有毒。】
【张耀锜：秦哥和简简还没有回来？】
【。：宿舍。】
【周煜：大胆狂徒，胆敢肖想你爸爸的屁股，看我无敌飞毛腿。】
【张耀锜：……反弹。】
【陈嘉兴：哇哦，刺激！】
桑简看了会儿群聊，切出去才留意到夹在红点点中吴秦的信息，回复完信息，合上手机去洗澡。
晚自习下课，吴秦还没有回宿舍，桑简看着桌上一大包东西愣了一下，给吴秦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没人接。
桑简继续打。
这时，门锁转动，吴秦从屋外进来，手机轻微的震动声变得清晰。
桑简举着手机，偏头看着他，没有挂掉电话。
吴秦被桑简黑溜溜地眼球盯得有些不自在，这才摸出手机，干瘪解释：“没有留意。”
桑简思索片刻，头微微一侧，“我惹你生气了？”
吴秦抿嘴看向别处，耳尖发烫，“我告诉你明天上课，你在群里跟他们说你在宿舍。你之前说我才是你的朋友，有不回信息的朋友吗？”
桑简不解：“我有回你信息。”
吴秦坐在凳子上，宽大的校服外套因灌气进去变成鼓鼓的，看着有点像河豚。
桑简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掩唇轻笑，见吴秦眼刀子甩过来，敛起笑，靠在栏杆上敲手机屏幕。
【。：下午和周煜坐车回学校。】
【。：外面好热，我到宿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吴秦看着手机上弹跳出来的一条条信息，舌尖顶了顶柔软的腮肉，憋了半天的气随着一声声震动烟消云散。
吴秦拉开外套拉链，从里取出一盒温热的饺子，“宵夜。”
正处于身体需大量进食时期，一盒饺子不够吃，桑简从包里翻出两桶泡面，饺子配面条。
吴秦伸手戳了戳桌上的大袋子，问：“这一大包东西是什么？”
“你的。”桑简捧着桶，小口嗦着面，直至全部进入嘴里，“小姑给你准备的特产。”
吴秦将扣死的袋子解开，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吃的玩的都有，每一个包装上都印有江阳特产四字。
吴秦问：“里面有你喜欢的吗？”
“酥糖香香脆脆的，还可以。”桑简以为他是问推荐，随口回复道。
“好。”吴秦取出两盒酥糖后，将袋子系上，“上次去江阳忘了给韩爷爷带特产，这个我可以送过去吗？”
桑简笑容依旧，“都是你的，随你。”
吴秦将袋子拎在手上，“我刚从他那儿回来，韩爷爷还没睡，我现在送过去，你要不要一起？”
桑简摇摇头，“你去吧，我写一张试卷。”
“好。”
“吴秦。”桑简叫住他。
吴秦拎着袋子，应声掉头，逆光看向他。
桑简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容，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谢谢。”
一身清冷气息的吴秦，开口带来春风煦暖，“朋友间不用说谢。”
日子不温不火的继续着，堆在角落的练习册耸成山丘，桑简揉了揉了酸涩的鼻梁，眺望远处绿茵。
周煜问：“眼睛不舒服？”
桑简猜测，“可能度数涨了。”
“周末去医院验验？”
桑简从抽屉里取出新的一本习题，“到时候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