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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梅雨季的第七天,雨势终于弱了。
      以然推开咨询室窗户,湿润的风卷着青草香涌进来。他听见楼下绿化带里传来麻雀啄食的声响,恍惚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父亲蹲在院子里教他认鸟,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活着总得有点奔头。”
      “以然医生,我带了新的画。”
      秦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换了件米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那道淡疤。牛皮纸袋还是皱巴巴的,但这次里面多了个密封盒——以然认出是法医物证袋,印着“XX司法鉴定中心”的蓝章。
      “上周我去医院做了DNA比对。”秦淮在对面坐下,把盒子推过来,“工牌上的血迹,和我的匹配度99.99%。”
      以然的指尖在记事本上顿住。他想起那枚工牌,血迹发黑,像朵干枯的花。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哥坠楼时,工牌沾了他的血。”秦淮垂眸盯着盒子,“但警方说现场没打斗痕迹,他可能是自己摔下去的……可如果是意外,他为什么要攥着工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以然想起父亲日记本里的片段:“七月十二日,小然生日,我翻出压箱底的素描本,想画他长大后的样子。”
      “你哥哥坠楼那天,除了工牌,还带了什么?”他突然问。
      秦淮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以然避开他的目光,“人在极端情况下,会本能抓住最在意的东西。”
      秦淮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边缘。他从密封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是滨江大厦顶层的监控截图,模糊的人影倚在窗台,手里攥着个深色物体。“这是保安调出来的,坠楼前三分钟的画面。他手里拿的……很像我爸的钢笔。”
      以然想起父亲那支派克金笔,失踪了十年。父亲总说“丢了就丢了”,可每年生日,他都会对着空笔筒发呆。
      “我爸的钢笔,”他轻声说,“刻着‘然’字。”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糊住玻璃,咨询室的暖光在两人之间投下模糊的晕。秦淮忽然倾身,指尖几乎碰到以然的手背:“以然,你信这世上有一见如故吗?”
      以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高三那年的雨巷,秦淮举着素描本堵在他面前,发梢滴着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画了你一百张,每一张都不一样,但都叫‘然’。”
      “可后来你说‘我们不合适’。”秦淮的声音低下去,“我用了七年才明白,‘不合适’是你能说出口的最狠的话。”
      诊疗室的挂钟敲响三点十七分。以然的怀表在口袋里发烫,指针永远卡在这个刻度。
      “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吧。”他起身收拾东西,“下周带秦川的离职申请来,我想看看。”
      下午,以然去了趟医院。
      父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攥着本旧相册。他看见以然进来,眼睛亮了亮:“小然,你看这张,是你十岁生日,我和你妈在公园拍的。”
      以然接过相册。照片里的母亲穿着白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机场,她拖着行李箱说:“小然,妈妈要去美国治病。”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爸,您最近……”
      “我没忘。”父亲突然打断他,手指抚过相册封皮,“你十八岁生日,我在你枕头底下塞了封信,写了‘爸爸爱你’。”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可我现在想不起来,那封信写了什么。”
      以然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上周父亲把他认成母亲,抱着他的腰喊“阿芸”,那种被错认的恐慌,像根细针往心脏里扎。
      离开医院时,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以然拐进老弄堂,墙根的野蔷薇开了,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他在弄堂口遇见周明远,对方正蹲在台阶上抽烟。
      “来看叔叔?”周明远掐灭烟头,“他今天又把你认成阿姨了?”
      以然没接话。他摸出兜里的工牌,塑料壳上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暗褐的光。
      “秦淮说,他哥坠楼时攥着这支钢笔。”他突然说,“刻着‘然’字的那种。”
      周明远的动作顿住:“你是说……秦川的遗物里有你爸的钢笔?”
      “不确定。”以然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但秦淮的工牌血迹,和我爸的DNA匹配度很高。”
      周明远沉默片刻,笑了:“所以呢?你想查七年前的旧案?”
      “我只是想知道,”以然望着弄堂尽头的老槐树,“为什么所有遗憾,都绕不开那场雨。”
      深夜,秦淮在滨江大厦顶层。
      他支起画架,对着夜空调色。雨刚停,空气里有青苔的腥气。他想起以然说的“试着活久一点”,于是调了抹浅蓝——像以然眼睛的颜色。
      手机震动。是法医发来的消息:“钢笔找到了。在滨江集团地下仓库,沾着秦川的指纹和你的血迹。”
      秦淮的手指捏得发白。他想起小时候,哥哥总把这支钢笔别在衬衫口袋,说等他考上美院,就用它给以然写情书。
      “小淮,”他对着夜空轻声说,“我好像摸到真相的边了。”
      画布上,云的形状渐渐清晰。那是咨询室窗外的云,是父亲素描本里的云,是所有未说出口的思念堆成的云。
      以然是在凌晨三点醒的。
      怀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他摸黑翻出父亲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停在七月十一日:“小然最近总做噩梦,我得去趟北京,把他落在我这儿的素描本拿回来。”
      七月十一日。秦川坠楼前一天。
      以然的手指停在“素描本”三个字上。他想起自己确有一本童年素描本,画满了父亲的脸,后来不知丢在哪里。
      他翻身下床,翻出旧箱子。在最底层,他找到了那本泛黄的本子。第一页是父亲的画像,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行小字:“爸爸,我长大要当你的病人,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
      背面,有行更小的字,被水晕开了:“小然,等你长大,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以然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他想起秦淮的工牌,想起父亲的钢笔,想起那场同时发生的坠楼。
      窗外的雨又大了。他望着本子上的水痕,忽然明白:有些秘密,从来不是一个人扛的。
      第二次咨询来得比约定早。
      秦淮抱着个大纸箱冲进咨询室,额角沾着汗:“我找到秦川的离职申请了!”
      他抽出张泛黄的纸,字迹被水浸过,勉强能辨认:“因个人原因,申请离职,望批准。——秦川 7.11”
      “七月十一日!”以然猛地抬头,“你哥坠楼前一天写的!”
      秦淮的眼睛亮得惊人:“还有这个!”他又抽出一沓信件,“是秦川和同事的往来邮件。最后一条是七月十二日凌晨一点,他给老板发的:‘如果我出事,真相在云里。’”
      以然的手指抵住太阳穴。他想起父亲的素描本,想起那些画在窗台上的“给未来的信”。
      “云里?”他轻声重复。
      “对!”秦淮翻出素描本,最新一页是咨询室的天花板,“我哥总说,云会记住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诊疗室的挂钟指向三点十七分。以然的怀表突然开始走动,分针缓缓划过“3”和“4”,停在三点十八分。
      “你看!”秦淮指着素描本,“这朵云的形状,和你怀表里的齿轮一模一样!”
      以然猛地掏出怀表。金属表壳里,齿轮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确实和素描本里的云有几分相似。
      “这是……”
      “密码。”秦淮的声音发颤,“我哥的工牌编号QCH-0712,是你爸的生日;离职申请日期7.11,是你妈离开的日子;而这朵云,是你怀表的齿轮。”他抓住以然的手腕,“以然,我们被同一张网罩住了,对不对?”
      雨停时,以然去了滨江大厦。
      秦淮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那支钢笔。顶层的风很大,吹得人眼睛发酸。以然站在当年父亲坠楼的位置,摸出父亲的日记本:“七月十二日,我要告诉小然一个秘密。关于他的出生,关于那场雨,关于……”
      “关于秦川的死。”秦淮接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我在滨江集团服务器里找到了监控录像,七月十二日凌晨两点,有个穿黑衣服的人进了顶层,手里拿着你爸的钢笔。”
      以然盯着屏幕。画面里,黑衣人把钢笔塞进秦川手里,说了些什么。秦川摇头,黑衣人推了他一把——
      画面突然卡住,变成雪花。
      “后面被删了。”秦淮皱眉,“但我找到了这个。”他调出另一段视频,是秦川坠楼前一小时,对着镜头说:“小然,如果我出事,去问你爸,七年前的事。”
      以然的后颈泛起凉意。七年前,他十二岁,父亲在他生日那天去了北京。
      “爸,”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程的车上,秦淮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以然望着他手腕的疤,想起自己衬衫下的那道。他们的伤口,原是同一把刀划的。
      手机震动。是医院发来的消息:“秦老先生突发心梗,正在抢救。”
      以然的心脏猛地揪紧。他看向窗外,雨后的云浮在天上,像被揉碎的棉絮。
      “秦淮,”他轻轻摇醒对方,“你爸出事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很冷。
      以然攥着父亲的病危通知书,听见秦淮在楼梯间打电话:“爷爷,我爸他……”声音里的哽咽像根细针。
      半小时后,秦父被推进抢救室。秦淮坐在长椅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我爸说,当年他亲眼看见你爸和一个男人在江边争执,手里拿着秦川的钢笔。”
      以然的脑子嗡地响起来。他想起父亲的日记本,想起那个消失的母亲,想起所有被时间掩埋的秘密。
      “我爸坠楼那天,”秦淮抬头,眼睛通红,“他给我发了条短信:‘小淮,替我向以然道歉。’”
      以然的手指捏得发白。他终于明白,父亲的“不告而别”,父亲的日记本,父亲的钢笔,所有碎片都指向同一个真相——
      那场雨里,不仅有秦川的坠楼,还有父亲的秘密。
      深夜,以然坐在咨询室的地板上。
      他摊开父亲的日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小然,原谅爸爸。七年前,我撞见了秦川的老板杀人,他想嫁祸给秦川。我偷了他的钢笔当证据,结果……”
      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以然摸出那支钢笔,笔帽内侧刻着“然”,还有一行小字:“给小然的十八岁礼物。”
      门被推开。秦淮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束白玫瑰:“医生说,我爸暂时脱离危险。”
      以然抬起头,眼睛红肿:“我爸的日记本……他说他撞见了凶杀案。”
      秦淮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哥的邮件里也提到,老板威胁他,说要把罪名推给‘某个不会反抗的人’。”
      两人沉默着,望着窗外的月亮。云在天上流动,像在书写某种未完成的诗。
      “以然,”秦淮轻声说,“不管真相多残酷,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以然转头看他。月光落进秦淮的眼睛,里面有星子在闪。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巷,想起被错认的拥抱,想起所有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好。”他说。
      凌晨四点,以然的怀表突然响了。
      不是滴答声,是段录音。他愣了愣,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这是你出生时的录音。”
      按下播放键,稚嫩的哭声响起,混着父亲的声音:“小然,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而在哭声背后,有个模糊的女声:“阿然,别怕,妈妈会永远爱你。”
      以然的眼泪砸在表盖上。他终于明白,母亲的离开不是抛弃,是病痛让她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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