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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孤碑与暗涌 ...

  •   校场上的血迹已被连夜清洗干净,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当众行刑从未发生。唯有青霄派弟子间低语时闪烁的眼神,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压抑,证明着那一切的真实。
      沈清弦被禁足于静心斋。
      这里仿佛成了一座华丽的坟墓,寂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依旧每日晨起练剑,打坐修行,处理由弟子送来的、经过墨渊过目的有限事务。他的一举一动依旧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甚至比以往更加严谨、刻板。
      可所有人都觉得,首席师兄变了。
      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不再是雪山之巅的清冷,而是变成了九幽之下的死寂。那双曾经清冽如寒星的眸子,如今古井无波,看人时空洞得令人心慌。他不再开口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整个人就像一块被彻底冰封的玉石,失去了所有的活气。
      他成了青霄派一座新的、会移动的“孤碑”。
      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谢云澜”三个字,甚至无人敢谈论那日校场上发生的一切。那成了一个禁忌,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却不敢触碰的伤口。
      只有偶尔,在深夜无人之时,沈清弦会站在窗前,望着谢云澜昔日居所的方向,一站便是整夜。他的左手总是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剑柄传来的、刺入血肉时的触感,以及……对方身体倒下去时,那沉重的、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重量。
      “石头做的心么……”他低声重复着那句诀别之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很快便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
      与此同时,青霄派的医阁深处,一间被阵法隔绝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浓重的药味几乎化不开。谢云澜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玉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依旧有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苏婉清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指搭在谢云澜的腕脉上,秀眉紧蹙。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已在此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墨渊长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要的是谢云澜这个“隐患”消失,或者彻底失去威胁,而不是一个可能引起更多猜疑和同情的“死者”。
      “如何?”墨渊的声音干涩冰冷。
      苏婉清收回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墨渊缓缓摇头,语气带着沉痛与无力:“长老……谢师弟心脉受损太重,气海被剑气侵蚀,已呈溃散之象……弟子……尽力了。”
      墨渊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的谢云澜,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冷哼一声:“既然药石罔效,那便是他的命数。好生看着,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苏婉清垂首应道。
      待墨渊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外,苏婉清才缓缓直起身。她走到门边,仔细感知了片刻,确认无人监视后,迅速回到床边。
      她脸上那沉痛无奈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冷静与专注。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紫玉小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仅有的三滴晶莹如晨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谢云澜苍白的唇间。
      “谢云澜,”她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玉髓生息露’只能护住你心脉三日。若三日内,你自身求生之念无法引动‘龟息蛊’彻底沉眠,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日校场行刑前,她冒险通过特殊渠道,将一枚极其罕见的“龟息蛊”混入谢云澜的饮水中。此蛊能令人陷入最深沉的假死状态,封闭所有生机,便是修为高深者也难以察觉异常。但前提是,宿主必须有极强的求生意志,才能在关键时刻引动蛊虫,否则假死便会成真。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苏婉清守在床边,不敢有片刻松懈,时刻关注着谢云澜最细微的变化。
      第一日,谢云澜气息愈发微弱,身体逐渐冰冷,与死人无异。
      第二日深夜,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苏婉清立刻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
      “师……兄……”
      “……冷……”
      苏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立刻取出银针,手法如飞,刺入他周身几处大穴,引导那三滴“玉髓生息露”的药力化开,护住他即将溃散的心脉与气海。
      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谢云澜的身体猛地一震,一口暗黑色的淤血从他口中涌出!随即,他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陡然变得悠长而平稳起来,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却不再那么死白,胸口也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龟息蛊,成了!
      苏婉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她不敢怠慢,迅速清理掉血迹,重新将谢云澜的状态调整到看似“药石罔效”的弥留模样。
      天刚蒙蒙亮,她便一脸“悲戚”与“疲惫”地走出静室,向值守弟子宣布了“谢云澜师弟……已于凌晨,伤重不治”的“噩耗”。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霄派。
      弟子们哗然,唏嘘,同情,各种情绪交织。谁能想到,昔日那般惊才绝艳、笑容飞扬的谢师弟,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当这个消息,被一名值守弟子以例行公事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隔着静心斋的门禀报给沈清弦时——
      门内,久久没有回应。
      那名弟子等了半晌,以为师兄未曾听见,或是根本不在意,正要转身离开。
      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极压抑的,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像是玉石坠地,又像是冰面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彻底崩裂。
      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弟子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不敢再多留,快步离去。
      静心斋内,沈清弦依旧维持着端坐看书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
      只是他面前那卷珍贵的道经上,赫然有几滴迅速晕开的、深色的水渍。
      而他垂在身侧、隐于袖中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截断裂的、质地普通的白玉簪。断口锋利,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
      戒律堂内,墨渊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死了?”他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兽首雕刻,“确认无误?”
      “是,苏师妹亲自确认的。气息已绝,脉象消失,身体也逐渐僵硬。”下属恭敬回答。
      墨渊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既如此,便按门规,将‘尸身’置于寒冰洞,三日后,葬入后山弟子冢。”
      “是。”
      下属退下后,墨渊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堂内,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他此刻的心思。
      谢云澜这个明面上的威胁是清除了。但沈清弦……
      他想起那日校场上,沈清弦那平静到诡异的表情,和最后刺出那一剑时,那双死寂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连他都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光芒。
      那真的是一颗石头心吗?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并未随着谢云澜的“死”,而彻底结束。
      反而像是一颗被深埋于冰层之下的种子,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破冰而出,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青霄派的天空,乌云密布,暗涌仍在无声地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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