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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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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镇之行异常顺利。那作祟的妖物乃是一只汲取地煞之气成精的山魈,虽力大无穷、爪牙锋利,但在沈清弦精妙绝伦的剑法与谢云澜诡奇灵动的配合下,不过半日便被寻到巢穴,斩于剑下。
过程之中,两人虽言语不多,但剑招往来间竟似有了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沈清弦主守,剑光如幕,稳如山岳;谢云澜主攻,剑气如虹,动若雷霆。一静一动,一正一奇,配合得天衣无缝。随行的几名弟子看得目眩神迷,心中对这两位师兄的敬佩更是无以复加。
唯有沈清弦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同了。
谢云澜的剑锋掠过他耳际,替他挡开山魈致命一击时,带起的风声;两人背靠背迎战小妖时,对方脊背传来的温热与坚实的触感;还有休憩时,谢云澜自然而然递过来的、用溪水浸过的布巾……都像是一根根细微的羽毛,不断撩拨着他冰封的心湖。
他依旧沉默,依旧克制,但那份克制之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堤坝。
归程的路上,气氛比去时更加微妙。连随行弟子都察觉出两位师兄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气场,无人敢大声喧哗。
抵达山门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青霄派巍峨的牌坊上,却莫名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守门弟子的眼神躲闪,不敢与他们对视。
沈清弦心头莫名一沉。
果然,刚踏入山门不久,数名身着玄色劲装、面无表情的戒律堂弟子便拦住了去路。
“首席师兄,谢师兄。”为首之人躬身行礼,语气却冰冷强硬,“墨渊长老有令,请二位即刻前往戒律堂回话。”
谢云澜眉头一挑,脸上那惯有的笑意淡了下去:“哦?不知墨渊师叔召见,所为何事?我们才刚刚诛妖归来,连掌门都还未复命。”
“长老之令,属下不知,只请二位师兄速往。”戒律堂弟子寸步不让。
沈清弦抬手,止住了还想说话的谢云澜。他面色平静,眸色却深不见底:“带路。”
该来的,总会来。
戒律堂,永远是青霄派最阴森、最令人压抑的地方。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两侧墙壁上燃烧的火把,投下跳跃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血迹混合的味道。
墨渊长老端坐于大堂正中的高位上,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高大而威严。他下方两侧,肃立着八名戒律堂执事,眼神锐利如鹰隼。
沈清弦与谢云澜步入堂中,站定。
“弟子沈清弦(谢云澜),奉命前来,参见墨渊长老。”两人齐声行礼。
墨渊没有立刻说话,他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如同两道实质的寒芒,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沈清弦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压迫,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空旷的大堂中激起回响:
“清河镇诛妖,辛苦了。”
“分内之事。”沈清弦垂眸应答。
“分内之事?”墨渊重复了一遍,语气陡转凌厉,“那动用我青霄派明令禁止弟子修习的‘寂灭剑诀’,也是分内之事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拂袖!一道流光自他袖中射出,悬停在大堂半空,赫然是一枚留影石!
留影石光芒大盛,投射出一幅清晰的画面——正是清河镇山洞中,沈清弦为救险些被山魈利爪扫中的谢云澜,情急之下挥出的那一剑!剑光灰暗,带着吞噬一切的寂灭之意,与青霄派煌煌正大的剑道截然不同!虽然只有一瞬,且迅速被他以正统剑法掩盖,但那独特的剑意,却被留影石精准地捕捉了下来!
满堂皆寂!连两侧的执事们都微微变色。“寂灭剑诀”乃是历代掌门方可参悟的禁忌剑招,威力巨大却极易反噬心神,严禁弟子修习,违者重处!
谢云澜脸色骤变,猛地踏前一步,急声道:“长老明鉴!当时情况危急,师兄是为了救我才……”
“住口!”墨渊一声冷喝,打断了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谢云澜,最后再次钉在沈清弦身上,“沈清弦,你身为首席弟子,下任掌门,可知罪?”
沈清弦的身体在留影石光芒照射下,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单薄。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墨渊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唇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弟子,”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平稳,“知罪。”
“师兄!”谢云澜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墨渊对于他的干脆认罪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既然认罪,那便按门规处置。私修禁术,当废去修为,永逐出门墙!”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谢云澜瞳孔猛缩,厉声道:“不可!长老,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要处罚,便处罚我!”
墨渊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沈清弦:“不过……念在你此次诛妖有功,平素克己奉公,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话音一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明日午时,校场之上,由你亲手,‘纠正’谢云澜修行中的‘偏差’。他近日剑法浮躁,心性不定,需以雷霆手段震慑。你若能秉公执法,便算你将功折罪,禁术之事,本座可酌情轻判。”
“若我不从呢?”沈清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从?”墨渊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沈清弦,又扫过一脸焦急的谢云澜,最终,那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恶意的探究,“那便说明你二人关系匪浅,你动用禁术并非只为救人,而是存有私心!届时,你二人便同罪论处,一并废去修为,滚出青霄派!”
“……”沈清弦沉默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明白了。墨渊师叔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动用了禁术。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他在门派责任、自身前途与谢云澜之间做出选择的局。无论他如何选,都是输。而墨渊真正想看的,或许就是他与谢云澜之间,那不能被言说的“私心”。
“师兄!不可!”谢云澜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怒与恳求,“他这是要逼你……我们大不了……”
“弟子,”沈清弦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原,他挣开了谢云澜的手,对着墨渊,一字一顿道,“……领命。”
“师兄!!!”谢云澜的喊声带着绝望的嘶哑。
墨渊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很好。带他们下去,好生‘休息’。”
……
这一夜,对青霄派的许多弟子而言,注定无眠。
关于戒律堂内发生的一切,已有各种版本的流言悄然传开。所有人都预感到,明日校场之上,将会有石破天惊的事情发生。
沈清弦被单独软禁在自己的静室中。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月光照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冰冷而凄凉。
谢云澜则在另一处禁室中,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心中充满了愤怒、担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恨墨渊的狠毒,更恨自己的弱小,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翌日,午时。
青霄派最大的校场,人山人海。几乎所有在派的弟子、长老都被召集于此。阳光炽烈,晃得人睁不开眼,但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高高的观礼台上,掌门与诸位长老端坐,墨渊位于掌门身侧,面无表情。
校场中央,沈清弦与谢云澜相对而立。
沈清弦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手持制式长剑,面容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痛苦与决绝。
谢云澜看着他,看着这个他倾慕、追逐了那么久的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犹豫,一丝不舍,却只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冰原。
“师兄……”他哑声开口,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沈清弦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剑,剑尖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冰冷的光,精准地指向了谢云澜的胸口。
墨渊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不带一丝感情:“执行门规,开始!”
沈清弦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剑光如闪电般刺出!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果决。
“噗——!”
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谢云澜甚至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柄熟悉的剑,带着陌生的、冰冷的杀意,精准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并非心脏要害,却是修者气海枢纽之一!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鲜血如同盛放的红梅,迅速染红了他靛蓝色的衣袍。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头看了看没入胸口的剑刃,又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个持剑的人。阳光刺眼,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那张脸,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碎裂、消散。
沈清弦握着剑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冰冷的剑柄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浸透,那反噬的力量顺着剑刃传来,让他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烈火灼烧。
他猛地抽回了剑。
带出一蓬温热的血珠,溅落在他雪白的衣摆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谢云澜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用剑勉强支撑着身体,大量的失血让他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抽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那个依旧挺立如松、却仿佛比任何人都要摇摇欲坠的身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了沈清弦的耳中,也传入了离得近的一些弟子耳中:
“师兄……你的心……”
“……果然是石头做的吗?”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校场地面上。
沈清弦持剑站在原地,剑尖犹在滴血。阳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谢云澜身下的血泊之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谢云澜,看着那刺目的鲜红,看着周围或震惊、或恐惧、或鄙夷的目光。
然后,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广袖之下,他那只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肉的手,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之中,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吹过校场,卷起淡淡的血腥气,也带来了墨渊长老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将谢云澜带下去,交由医阁救治。沈清弦,禁足静心斋,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