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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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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清玄身上的附身灵被驱散后,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那一夜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无梦的安眠。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他睁开眼睛,感受到久违的轻松与清明。
隋玉几乎整夜未眠,靠在弟弟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当隋清玄坐起身时,他立刻惊醒。
“你感觉怎么样?”隋玉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隋清玄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然后说:“轻了。”
“轻了?”
“好像背了很多年的重东西,突然不见了。”隋清玄描述道,他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明亮,“它真的走了。”
隋玉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张道士说过,干涉他人因果必遭反噬,只是不知这反噬会以何种形式到来。
“哥哥,”隋清玄突然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隋玉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让弟弟过多接触这个领域,尤其是考虑到大伯的结局。但看着隋清玄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简单解释道:“跟村里的张道士学了一点。”
“你能教我吗?”
“不能。”隋玉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不是什么好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隋清玄的嘴角微微下垂,但没有争辩。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母亲来了。她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兄弟俩,表情复杂。
“清玄,你好些了吗?”她问道,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什么。
隋清玄点点头:“哥哥帮我治好了。”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转向隋玉:“小玉,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隋玉跟着母亲来到院子里。清晨的山村笼罩在薄雾中,远山如黛,近处的菜园里露珠晶莹。母亲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
“小玉,妈妈对不起你。”她开口说,声音有些颤抖,“两年前我不该那样把你丢下。”
隋玉沉默着。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个道歉的场景,但当它真的来临时,他却不知如何回应。
“我当时...太害怕了。”母亲继续说,眼睛望着远方的山峦,“你父亲的死太突然,太诡异。而清玄他...”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他很特别,像他亲生父亲。”
“特别?”隋玉轻声问。
母亲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你能感觉到,不是吗?清玄不是普通的孩子。他从小就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他会跟空气说话,有时候他能准确预知未来。你父亲在世时,总是说这是天赋,要我不要担心。但他死后,我越来越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清玄五岁那年,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幼儿园老师身上有黑气。三天后,那位老师车祸身亡。他六岁时,说邻居家的房子会着火,一周后,那房子真的烧了半边。这些事情太可怕了,小玉。我看着他,越来越像他亲生父亲——我听说你大伯也是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最后却...”
她的声音哽咽了,没有说下去。
“所以你把我送到爷爷奶奶这里,是为了保护我?”隋玉问。
母亲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我怕清玄会无意中伤害你,也怕你变得和他一样。但现在看来,你似乎...也有了那种能力。”
“张道士说这是阴阳眼,很多人都有,只是不知道如何运用。”隋玉解释道,“学习控制它,就不会有危险。”
“但你帮清玄赶走了...那个东西?”母亲问,声音里带着希望和担忧的矛盾情绪。
“嗯。”
“他不会再被缠上了吗?”
隋玉摇摇头:“我只能赶走一个,他的体质容易吸引那些东西,需要学会自我保护。”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城里住吗?清玄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可以转学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
隋玉愣住了。他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个建议。这两年在山村的生活虽然单调,但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宁静,习惯了跟随张道士学习。回城里意味着离开这一切,重新适应。
但另一方面,他想起弟弟背上的附身灵,想起如果没有正确引导,隋清玄可能会走向和大伯一样的结局。
“清玄知道这个打算吗?”他问。
母亲点点头:“是他主动要求的。他说...只有你能保护他。”
隋玉望向弟弟房间的方向,看见隋清玄正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他们。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期待。
“好。”他说,“我跟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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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手续办得很快。一周后,隋玉告别了祖父母和张道士,随母亲和弟弟回到了城里。
张道士在他临走前给了他一个护身符和一本手抄笔记。
“城里不比乡下,人多气杂,邪祟也更狡猾。”老道士说,“这笔记里记载了一些简单的符咒和法诀,危急时刻可保命。记住,能力越大,因果越重,慎用你的天赋。”
隋玉郑重地收下礼物,向师父磕了三个头。
回到城市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隋玉转入的是城里一所重点小学,学生们大多家境优越,从小接受优质教育。而从农村转学来的隋玉,带着乡土口音和朴素的衣着,立刻成了异类。
开学第一天,他就感受到了这种隔阂。
“你就是新转来的隋玉?”班主任李老师向他介绍全班同学时,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大声问道,“听说你从农村来的?你们那儿还点煤油灯吗?”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笑。
隋玉平静地回答:“我们村三年前就通电了,和城里一样。”
但他的平静被解读为木讷,他的乡下口音成了同学们模仿的笑料。更糟糕的是,第一次月考,从农村转学来的隋玉竟然考了全班第一,这让一些原本的优等生感到不满。
带头的是那个胖男生,叫王硕,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他不能接受一个“乡下土包子”在成绩上超越自己。
起初只是言语上的嘲讽,后来慢慢升级。
隋玉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出现在垃圾桶里;他的椅子上有时会被涂上胶水;体育课上分组活动,总是没人愿意和他一组。
他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不想给母亲增添负担,也不想让弟弟担心。每天回家前,他都会仔细检查自己的衣物和书包,确保没有留下被欺负的痕迹。
隋清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问他:“哥哥,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隋玉摇摇头,勉强笑道:“没有,大家都很好。”
隋清玄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说:“你撒谎的时候,右手小指会微微抖动。”
隋玉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
“如果有人欺负你,告诉我。”隋清玄说,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真的没人欺负我。”隋玉坚持道,“你不用担心,专心学习就好。”
隋清玄没再追问,但眼神中的怀疑并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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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凌在一个周一的午后升级了。
那天隋玉值日,打扫完教室后已是黄昏。他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一条小巷里被王硕和另外三个男生堵住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霸吗?”王硕讥笑道,“考第一的感觉怎么样?”
隋玉想绕开他们,却被一把推回墙上。
“听说你还有个怪胎弟弟?”另一个男生说,“我表哥和你弟弟一个学校,说他是个神经病,经常对着空气说话。”
隋玉的眼神骤然变冷:“不许你说我弟弟。”
“怎么?我说错了吗?”王硕上前一步,几乎贴到隋玉脸上,“你全家都是怪胎。你妈是个寡妇,你弟是个神经病,你是个乡巴佬。真是绝配啊!”
怒火在隋玉胸中燃烧,但他想起张道士的教诲——修道之人,不可轻易动怒,更不可对普通人使用法术。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地说:“请让开,我要回家。”
“回家?这么着急回去跟你那神经病弟弟玩通灵游戏?”王硕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隋玉的脸,“求我啊,求我我就让你过去。”
隋玉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开始波动,一些低等的灵体被这里的负面情绪吸引,正在附近徘徊。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使用能力。
“求你啊,乡巴佬!”另一个男生起哄道,用力推了隋玉一把。
隋玉踉跄了一下,撞在墙上,额头擦破了皮,渗出血丝。
王硕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抢过隋玉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踏课本和作业本。
“下次考试记得‘失误’一下,明白吗?”王硕威胁道,“不然你的课本会经常遭遇‘意外’。”
他们终于离开后,隋玉默默蹲下,收拾满地狼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召唤附近的灵体,给那些霸凌者一个教训。
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隋清玄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他进门,立刻抬起头。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弟弟问,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全身。
“值日,打扫教室。”隋玉避开他的目光,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门了。”隋玉撒谎道,“我先去洗个澡。”
他躲进浴室,锁上门,长舒一口气。脱下衣服后,他看见身上有几处淤青,是刚才被推搡时留下的。幸好这些伤痕在衣服下面,不会被发现。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稍微缓解了肌肉的酸痛。隋玉闭上眼睛,让水淋在脸上,试图洗去这一天的屈辱。
就在这时,浴室门突然被打开了。
隋玉猛地转身,看见隋清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条毛巾。
“伯母叫我来拿条毛巾。”隋清玄说,声音平静,但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隋玉身上那些青紫的淤痕上。
空气凝固了。隋玉下意识地想找东西遮挡,但已经来不及了。隋清玄的目光从他胸口的淤青移到手臂的擦伤,再到背部的伤痕,眼神越来越冷。
“我拿了毛巾就出去。”隋清玄最终说,“不用遮,哥哥,玻璃上有雾气,我没看见。”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走进来,拿起架子上的一条毛巾,然后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隋玉一眼,也没有对那些伤痕发表任何评论。
但隋玉能感觉到,弟弟平静外表下翻腾的怒火。“他不用辩解的……”
浴室门被轻轻关上,隋玉靠在墙上,心跳如鼓。他知道,隋清玄不会轻易相信那是“撞到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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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清玄确实不相信。
他退出浴室后,站在走廊里,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些淤青和伤痕的形状、位置,明显是被人殴打所致。有人伤害了他的哥哥,而他最珍视的哥哥,竟然选择隐瞒和忍受。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心中蔓延。
从小到大,他因为自己的“特殊”而被孤立、恐惧,只有隋玉从未怕过他,从未把他当作怪胎。在那个山村之夜,当隋玉驱散了他身上的附身灵,他就在心中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哥哥。
现在,有人违背了这个誓言。
隋清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与那个世界交流的方式。
从小到大,那些“东西”总是主动来找他,与他交流。他从未主动召唤过它们,但他知道如何吸引它们的注意——强烈的负面情绪,尤其是愤怒和仇恨,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吸引那些以人类情绪为食的低等灵体。
他集中精神,回想看到哥哥身上伤痕时的愤怒,回想那种想要报复的冲动。他让这些情绪在胸中燃烧、膨胀,直到整个房间都充满了这种负能量。
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窗帘无风自动。阴影在墙角聚集,扭曲变形。
“我需要帮助。”隋清玄轻声说,不是用嘴,而是用意志,“有人伤害了我哥哥,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一阵低语在房间中回荡,只有他能听见。那是多个声音的混合,嘶哑而扭曲。
“代价...什么代价...”
“痛苦...恐惧...”
“我们可以...帮忙...”
隋清玄睁开眼睛,瞳孔在昏暗中似乎闪烁着诡异的光。
“让他们体验我哥哥的痛苦,”他说,“越多越好。”
低语声变得更加兴奋、渴望。
“如你所愿...”
“契约...成立...”
阴影在房间中旋转,然后消散。隋清玄感到一阵虚弱,但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满足感。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隋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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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先是王硕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醒来后声称看到一个黑影掐他的脖子,但周围的人都说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是另外两个参与霸凌的男生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失眠、噩梦、莫名的恐惧感。其中一人甚至请假一周,据说是因为精神紧张,无法正常上学。
最严重的是第四个男生,他开始出现自残倾向,总说有声音让他伤害自己。他的父母不得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欺凌停止了。王硕和他的跟班们看到隋玉时都会绕道走,眼神中充满恐惧,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隋玉起初感到困惑,但很快察觉到了异常。那些霸凌者身上都缠绕着同样的黑气——那是被恶灵附身的征兆。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天放学后,他悄悄跟踪王硕回家。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他看见王硕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逐渐发青。
“放开他!”隋玉喝道,从藏身处走出来。
王硕身上的黑气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发出只有隋玉能听见的嘶吼。
“他罪有应得...”恶灵嘶哑地说,“伤害...必须偿还...”
隋玉摇摇头,从书包里取出自制的符纸:“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契约已经完成,不要再过度索取。”
恶灵犹豫了一下,但显然不愿放弃到手的猎物。它收紧了对王硕的控制,男孩的脸色由青转紫,已经开始翻白眼。
隋玉不再多言,迅速念动咒语,将符纸掷出。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射向恶灵。一声凄厉的惨叫后,黑气消散,王硕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
隋玉走上前,扶起王硕:“你没事吧?”
王硕惊恐地看着他,浑身发抖:“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你中暑了。”隋玉平静地说,“我扶你回家。”
王硕紧紧抓住隋玉的手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些黑影...它们一直跟着我...它们说要惩罚我...”
隋玉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再欺负别人了,好吗?善待他人,那些黑影自然会离开。”
王硕连连点头,几乎要哭出来:“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隋玉,对不起...”
隋玉将王硕送回家后,又依次找到了另外三个霸凌者,用同样的方法驱散了附在他们身上的恶灵。每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精气几乎被吸干,如果再晚几天,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完成这一切后,隋玉感到精疲力尽。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的沉重。他知道这是谁做的,也知道必须和弟弟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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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清玄很快就发现他设下的报复被解除了。
那天晚上,当隋玉走进他的房间时,他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
“你解除了它们。”隋清玄说,声音冰冷,没有回头。
“他们会死的。”隋玉关上门,轻声说,“那些恶灵几乎吸干了他们的精气。”
“所以他们罪有应得!”隋清玄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怒火,“他们伤害了你!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但不是以生命为代价!”隋玉提高了声音,“清玄,你不能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为什么不能?他们欺负你的时候,谁又来为你主持公道?”隋清玄站起来,与隋玉对视,“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心软,即使他们伤害你!我不一样,谁敢伤害你,我就让他们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隋玉看着弟弟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心中一阵刺痛。他走近一步,轻声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我感激你。但这种方式是错误的。以暴制暴只会制造更多仇恨,引来更多恶业。”
“我不在乎!”隋清玄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在乎什么因果报应,我只在乎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隋玉反问,“如果我明知那些人因我而死,我该如何自处?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隋清玄沉默了,但他的眼神依然倔强。
“清玄,”隋玉柔声说,伸手想碰弟弟的肩膀,却被躲开,“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如果遇到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用正确的方式。”
“什么是正确的方式?”隋清玄冷笑道,“像你一样默默忍受?等到他们把你打死?”
“我可以告诉老师,或者妈妈...”
“有用吗?”隋清玄打断他,“如果那些方式有用,你一开始就不会被欺负!”
隋玉无言以对。他知道弟弟说的是事实,但他依然不能认同这种方式。
“无论如何,不能再使用那种力量报复他人。”隋玉坚定地说,“答应我。”
隋清玄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冷冷地说:“你出去。”
“清玄...”
“出去!”隋清玄转过身,背对着他,“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隋玉叹了口气,知道今晚无法达成共识。他默默退出房间,关上门。
门内,隋清玄紧握双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受伤、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你总是这样,”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对谁都仁慈,对谁都宽容。但我不一样,为了保护你,我愿意堕入地狱。”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不值得你如此温柔。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真正保护你。”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转,最终落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