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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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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离开蓝洇已是一周后。一周已经耽误了太久,梁写林勉强抽出时间才把剧本看过大概。
郑荟早已安排好专业的舞蹈老师,要在短时间内突击训练。
“地方远,新来的助理会送你过去,正好你们可以熟悉熟悉。”
“新助理?姜蓬呢?”梁写林急问。
“不干了。”郑荟头也没抬,“他没和你说?”
梁写林声音沉下来:“我本来也不需要助理。”
听他语气不对,郑荟抬起头:“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还没什么歪心眼,应该和你合得来。”
梁写林只低头看资料,没接话,郑荟又说:“之前你在蓝洇,有两次早餐就是她送过去的,能看出来是个靠谱的。”
那几样看起来寻常的早点,都是老店的招牌,店面分散在犄角旮旯的小街里,起得晚未必能买到。
“一个小姑娘刚入社会也没多久,现在工作又不好找…”
梁写林抬眼看看郑荟,不再争论。
从蓝洇回来,他就找理由待在公司置办的公寓。中午随便点了一份外卖,边吃边整理到手的资料包。眼看要错过约好的时间,才匆匆下楼。
“梁老师!这边!”
梁写林顺着声音看过去,路边一个女生,正海豹一样用力挥手。
女生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一身干净的休闲装。她鞠了一躬,简短做了自我介绍。
苗喜,人如其名,一笑眼睛就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眉宇间自带一股喜气。但她此刻笑容稍显刻意,手臂也紧贴在裤缝边。
见她拘谨,梁写林放轻语调:“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以后也请多关照。”
苗喜依旧拘束地站着,梁写林又说:“不用这么紧张,是郑姐和你说什么了?”
苗喜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
“哦…”梁写林扬眉颔首。
苗喜顿觉尴尬,咧嘴道:“她说你本来不想要我来着,我就怕真给我打发了,下个季度房租还没着落呢…”
梁写林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是个没心眼的。”
苗喜一惊心道坏了坏了。
就听梁写林接着说:“你这性子倒和我朋友挺像的,他叫我‘林子’,你也这么叫吧。”
“那哪成啊!哪有这么叫的,郑姐知道非屠了我。”苗喜用手在喉咙上抹了一把。
“称呼而已,看你,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
“小林哥,成吗?”苗喜问。
梁写林笑了笑,算是默许。他打开车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把手里袋子递过去。
“听郑姐说你中午要处理交接的事,我想你可能没时间吃东西。”
苗喜顺着眼前修长的手臂,往上瞧,瞧见梁写林眼中平静的善意,她满腹地紧张就这么瓦解消散了。
车后座上腰靠和小毯叠得整整齐齐,毯子上放着看起来就很舒适的颈枕。
苗喜啃一大口培根包,回过头:“路上时间长,我想着你累了还能在车里休息会儿。”
“还有这个,”苗喜拍拍身旁的保温壶,“应急的胃药我放后座储物格里了。”
里面除了药还有湿巾、耳塞一类常用的小物件。果然是个心细的人,换做姜蓬,车里只会塞满过期的体育杂志和瓶装水。
那时候赶通告,姜蓬等得久了会在车里睡一觉。他睡得沉梁写林总头疼怎么才能把他叫醒,想到他每次被叫醒时忍着气的模样,梁写林笑了一声。
姜蓬那辆白色大众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空间小了点,总伸不开腿。
“小林哥,这车不错吧?特宽敞不说坐着还舒服。郑姐说是公司闲置的,让我先开着,这么好的车便宜我喽。”苗喜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
梁写林只是微笑点点头。
所谓公司闲置的车其实是季柏峥特意为他配的。梁写林自己很少用到,姜蓬又死不愿碰,宁可开着他那辆白色大众,忙起来油钱超了也不找公司报销。
苗喜还在叽叽喳喳说着,梁写林靠向后座把车窗放了下来。刚还晴朗的天空此时聚来一团云,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糟糟的,发梢甩到了眼角,梁写林抬手揉了揉,把眼尾揉得通红。
苗喜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他的异样,抿上嘴一路安安静静。
从这日开始,梁写林像是回到学生时代,每天都规律又充实。
饭桌上孔奔无意间一句——“要有少年感”,梁写林回来后便格外注意体重,他必须在外形上更贴近角色。
虽然减重对本就偏瘦的人十分困难,但梁写林觉得眼下最折磨的还是舞蹈课。
他自认身体的柔韧协调比一般人好些,却连基础的动作都难做到位,又没有捷径可走,只能一遍遍练习。
苗喜也跟着每天早出晚归,让她先打车回去,她摇头,坚持每晚都等到最后。
这天梁写林刚上车,就递给苗喜一个份量压手的纸袋。
“这啥啊?”她好奇地接过。
“看你之前的快用完了,顺便就买了。”梁写林眼神示意扶手箱里的防晒霜。
苗喜打开袋子,除了防晒霜还有各种各样的零嘴和几张游乐场的通票。
梁写林冲她笑了笑:“明后天给你放假,可以去玩。”
“谢谢你啊,小林哥。”
苗喜眼睛里亮闪闪的,前两天无意间提到过这个新开的游乐场,梁写林竟然记下了。她把袋子抱在怀里,露出些原本的天真模样。
“这一段你也辛苦了,小礼物别嫌弃。”梁写林笑着眨了下眼。
“嗐,我不就是干这个的么。”苗喜说着吸了下鼻子。
“小林哥,我现在工资涨了待遇也好了,郑姐还说能带带我,慢慢从助理往经纪人转。”苗喜狠狠亲了一口车里的工作证,“跟着你干,就是今年最好的礼物了。”
车开过两三个路口后,苗喜迟疑地说道:“小林哥,我本来准备放弃这份工作,转行干别的了。”
“为什么?”梁写林正看示范录像,听她这么说便按下暂停。
“就是…”苗喜难得表现出不好意思,“之前也是给人当助理,像你们这样的…一般都挺难伺候。”
她没有直说,像梁写林这样年轻好看又被宠着的,和人说话时不自觉就带着点傲慢,有时在别处受了气也会撒在助理身上。
“以前一开工就心慌,一点小事儿不合人家心意就得挨骂,最恶心的还是罚款扣工资,我一共才开几个钱啊…”她说着撇了撇嘴。
“还没正式交接呢,季总就给写了个单子叮嘱了一堆,当时我就犹豫啊,怕你又是个难伺候的主。”
梁写林只是听着,听到这里,便有些迷茫地打断她:“什么单子?”
“嗯,就是好大一张纸,季总手写的都写满了。”苗喜夸张地比划。
“哦…是么。”梁写林随意点点头。
趁红灯的间隙,苗喜从卡包夹层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你看,我可没骗你啊…”
纯白的公文纸被叠得整整齐齐,梁写林展开纸,季柏峥硬朗俊秀的笔迹跃然纸上。上面一条条列着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项,手写的方式显得格外正式。
难怪苗喜头一次见面时小心翼翼。
梁写林盯着纸发了会儿呆,便把它还了回去。苗喜从后视镜偷瞄过去,只见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由于生物钟的关系,季柏峥到点就会自然醒,他习惯性翻身却抱了空。晚上到家,屋里又总是一片漆黑寂静。
突然的聚少离多让他实在有些不适应。
“今天学了新的动作,可能又要练到很晚,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季柏峥盯着屏幕啧了一声,开车出了门。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莫名感到亢奋。刚到练功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打着拍子的说话声。
“肩膀打开,对,走,脚尖,注意脚尖,转身…”
季柏峥安静地站在门边,望着房间正中。
才几天不见梁写林好像又瘦了,更显得高挑修长。
夕阳余晖穿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向屋内,在梁写林身上镀了一层柔软的暖橙色。光也把浅淡的瞳色映成清澈的琥珀。
他跟随节拍伸展手臂,手腕翻转指尖缓慢打开,像一枝早春的桃花。突然又向后弯下腰,藏在背后的手抬起,“啪”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掩住大半个面庞。
梁写林微微颦起眉,一副不得志的幽怨模样。
随着腰部旋转,扇子划开一圈又在肩头合拢,他挺起身轻晃胸口向前踱着步子,有股子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季柏峥的目光顺膝盖一路向下,直到绷紧的脚尖。或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那双脚白得几乎要透明。
他想不起来别的时候这双脚是什么模样了。
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要找机会仔细瞧瞧。
季柏峥整个人随梁写林脚下动作而发紧发颤,心猿意马。这人总是轻易就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
节拍声停止梁写林随即停下动作,有些疲惫地拖着步子向角落走去。边走边扯着衣摆擦了一把鬓角,裸露的胸腹应和呼吸剧烈起伏,季柏峥感觉他细韧的腰一把就能握住。
这么想着,就克制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人果然是受欲望支配的低能弱智的生物。季柏峥发觉自己得了一种叫做□□的病,一见到梁写林就会忍不住发情。
“你好?请问找谁?”注意到有陌生人进来,老师开口问。
梁写林闻声望去,一瞬间错愕后赶忙放下了衣摆。和刚才松弛的状态大相径庭,他神经突然紧绷。
“你怎么来了?”
季柏峥察觉到他的变化,微有不快,沉声道:“来接你。”
他把手伸向梁写林腰侧,后者忌惮有旁人,轻轻扭身躲开了。
“苗喜呢?”
“让她先回去了,找她有事?”
“那倒没有,这种小事不该麻烦你,我可以自己回去。”梁写林低着头,用毛巾擦汗湿的后颈。
“回公寓那边?”
梁写林有些尴尬地抬头看他,又把目光移向别处,讪讪地用毛巾去蹭鼻尖,翻起眼皮偷瞧过去。
“现在就走吗?还这么早…”
“想再练一会儿?”季柏峥抽过毛巾,帮他擦拭脸颊脖颈的汗。
梁写林的脸被大力揉得有点变形,他眯着一只眼,在毛巾的包裹里点点头。
“没关系,我可以等。”季柏峥说。
“再来两遍就行,最多两遍,”梁写林转身跑开,他把毛巾抛到一旁,扬起头灌下几口水,胡乱擦了擦嘴,又回头说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说不会等太久,季柏峥心中生出一股自作多情的快意。
“不再休息一下吗。”老师说。
“没事,开始吧。”梁写林摆好姿势。
或许是季柏峥在场的缘故,梁写林总也无法集中精神。好像只有季柏峥会让他这么不自在。
一个跳跃后他身形摇晃摔在地上。
“写林?”季柏峥快步走向两人。
“练得太多肌肉痉挛了。”老师托起梁写林的腿,熟练按揉起来。
季柏峥在边上观摩一阵,便脱下外套:“我来吧。”
他把人抱坐在外套上,挽起袖子握住梁写林的脚腕,稍做拉伸就听到忍疼的抽气声。
看他手法正确,老师笑笑便起身离开。
“不难受了,我歇一会儿就能好。”梁写林想缩回腿又被按住。
季柏峥单膝跪在地上,像是没有听见,换手继续。
梁写林只能顺从地垂下视线,看着脚下踩着的外套出神。也许,它曾经被精心收纳在Savile Row的某个房间里,现在却被人随意铺在地上了。
以季柏峥的身份肯为他做这些,可以说是相当体贴了。郑荟说得没错,季柏峥和那种随意折腾人的家伙不同,还是有些底线风度。
“想什么呢?”
梁写林被突然的询问惊到,回避投来的目光:“没什么…”
“舞蹈只是一个媒介,主要还是剧情。”季柏峥缓缓说。
“我知道。”梁写林蜷起没受伤的腿,疲惫地靠在膝上。
“那还练得这么勤?”季柏峥问。
“不想因为这个被刷下来,自然要尽力。我看得出你很重视,况且你也说过孔导很看重镜头的,我尽力练总没坏处。”
季柏峥按揉一阵,平静地问:“这么努力看来是很喜欢这角色。既然这么喜欢,当初怎么不直说?”
还要他三番五次去试探。
可能是身体的劳累让梁写林的精神也开始倦怠,又或许眼前人放低的姿态,让他有种平等的错觉。
他长出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下颌微微扬起:“人不都是这样,越是看重就越不会轻易开口。你难道不是?”
“是,我当然也是。”季柏峥回答道,带着不合时宜的焦急。
梁写林说:“我又是个不肯轻易接受否定的。”
紧接着他很短促地笑了一声,歪头看向季柏峥:“再说了,我要是总向你讨东西,怕你很快就厌烦我了。”
听到这话,季柏峥一阵无名火起,手上失了轻重。
梁写林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季柏峥下颚绷得死紧,手上却放缓力道:“别乱动,不好好处理明天别说练习了,会疼得没办法走路。”
梁写林只得伸着腿,塌下眼皮瞧他。季柏峥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手臂因为用力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梁写林视线一直落在那里,腿上异常的胀痛消失殆尽,心里却生出另一丝异样。
“你有养过宠物吗?”他话问出口,突然就有些窘迫,“我是说动物,小猫小狗,兔子什么的…”
季柏峥当做没察觉,想了想回道:“小时候家里是有一只阿富汗猎犬。乳色的,跑起来很漂亮。”
“难怪…”梁写林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些兴奋又有些没道理的沮丧。
他抿了抿唇:“我听说和小动物一起长大的人,从小照顾宠物都习惯了,和人相处也会很耐心,会忍不住要去关心别人,看到弱小可怜的还会大发善心。”
季柏峥嘴角扬起:“它也不用我照顾。”
也是,梁写林想,只要季柏峥动动嘴,自然有人代劳不用亲力亲为。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也定会有人把一切都打理妥当。
梁写林舔舔发干的唇,问得小心翼翼:“我是不是…会让你想起某个特别的人?”
“什么特别的人?”季柏峥狐疑地看过来,片刻后突然明白了似的直直盯着他,“你就是你。”
“那你…你…”梁写林犹犹豫豫话不脱口。
季柏峥蹙眉:“你到底想问什么?”
梁写林回神,他一个普通人,季柏峥能图他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打发时间。”他支起身子向后挪了些,带着那种疏离的歉意,“我今天…话有点多了。”
“没有。”季柏峥手下动作微顿,轻轻笑了,“我没这么觉得。”
梁写林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接什么了。
两人相对无言,练功房里一时安安静静。
季柏峥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梁写林脚背上,见他脚趾抽搐般蜷缩,嗓子里发出点轻微的动静。
“弄疼了?”季柏峥担心地抬起头,两人目光接触像两片碰撞的云。
“不疼…”梁写林咬着唇,有些难为情地遮起半边脸,因为要忍住笑,脸颊脖颈都红透了,“…痒,又不好告诉你。”
如此羞涩又坦诚的模样,让季柏峥想起清晨叶尖上的露珠——珍贵难留。
他停下动作,朝梁写林倾身探去。
梁写林梗着脖子,扫一眼老师离开的方向,小声急叹:“有人!”
季柏峥喉结滚动,手掌在他颈后重重地来回揉压。最终克制冲动,连带外套把梁写林一双脚悄悄裹在手心里。
季柏峥抬头仰视他:“要是家里活动室铺上地胶装好镜子,你会不会早点回去…”
梁写林怔怔的,心里有一块地方不由自主想要融化。然而一股寒潮涌起,心海荡起的涟漪瞬间凝结成坚硬的冰刃。
梁写林垂下眼,这种虚幻的亲昵他又憎又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