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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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没有呢？明明在库的啊。”
书架旁那个女孩跪在地上，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柯臣只能看见跳动在昏黄灯光下的莹白指尖，在破皮开裂的书脊之间游走着。
“是在找这本书吗？”
这是图书馆的一个夹层，冷气和暖气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放的大部分是常年无人问津的旧书，秋夜的空气闷热，古老灰尘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像烤糊的劣质奶油面包。
太安静了，要是有人踮着脚规律行走在斑驳掉漆的绿色地板上，会发出沉闷乏味的鼓声，“咚咚”，又像是不太强健的心跳，孤单得在静止的空气里响起。但此时这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柯臣只能听见她起身时裙摆扫过书页的声音。
她轻轻“哦”了一声。柯臣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他把手里的那本《暮色》递过去，他在那一瞬间触碰到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月亮。
她的脸只微微抬起一个弧度，很轻地说了声谢谢，随即开始翻看那本书。
馆里詹姆斯·索特的唯一一本短篇小说集，当时他随手从书架上取走，也没去办借阅，坐在自习区用两个小时读完了。
他并不喜欢看书，特别是在物理系三年级课业繁重的情况下，他只是需要用一些无聊的东西来覆盖时间，跟那些虚无和痛苦找找共鸣，借此短暂逃避一些更为无聊的现实。
他想，他的手机大概有将近十个未接来电，其中两个来自跟他要零花钱的弟弟，三个来自于关心他是死是活的狐朋狗友。剩下的五个，则是质问他为什么推掉酒会邀约的父母。
为什么？他只是累了，竟破天荒地开始想象自己的另一种人生，就像书里写“他过着一种生活，想象着另外十种，总有一种能为他提供慰藉”。
这种乐天派的游戏他也玩过，如果这时候问他最想过怎样的生活，或许他会选择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花农，但事实上，他从来没养过花。
他算得上是个物理天才，可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才选这个专业。他只是幼稚地用这种方式向父母宣战，在自己身上插上一道“选择自由”的隐形旗帜，但那旗帜是白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柯臣无论是走上多少岔路，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罢了。
驰远科技诞生于他祖父之手，如今供养着十万六千名员工，背后就是十万多个家庭，大多人指望着每月十五号下发的工资，去换取那一点称得上微薄的口粮，和在霓虹灯下勉强扎根的资格。
柯臣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也必须承担父辈的野心，他已经过了随心所欲的年纪，即便他不走，这条路自有人推着他走。
而某种程度上，柯臣是跟詹姆斯·索特一样的极简派，他把人分成男人和女人，把复杂的事实分成黑与白，他不在乎过程，只关注结果的是非成败。
他的父母其实成功地将功利主义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如果让他去做电车难题，他会毫不犹豫地拉下拉杆，以牺牲少数人的代价保全多数。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必要去舍近求远走一条不那么适合他的路。
可唯有一点，就像他当初坚持选择读物理，就像他今天赌气似的逃了那场变相相亲的酒会，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让他在面具之下保留了一些只属于柯臣的东西。他对此是不敢深想的，他也没有闲暇去演一出林冲夜奔的戏。
女孩手里的书翻了一页，闭馆的音乐响起，房间的灯暗了下去，单单留下门口的一盏，黑暗吞吐着四周的光线，渐变成夕阳迫近地平线的那一刻，孕育出一场人造的黄昏。
柯臣的眼睛离开女孩的发顶，他踩着昏暗的光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把手机开机，弟弟给他发了很多信息，最后的一条是“来三院”，后面跟着很多个感叹号。他猜测是这个一向不让他省心的弟弟又闯了祸，他刚想点开查看，那个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手机传来的震动。
“同学，请等一下！”
柯臣已经扶上了生锈的把手，这时他的心脏痛了一下，像被无数根针细密地扎着，他想要回头，却险些喘不上气，手因为惯性向前推去，门打开了，吱呀一声，闭馆的音乐又播了一遍，已然换了一首曲子，是那首《拉多斯与玛克莱娜不灭的爱和他们的悲叹》。
他有些疑惑，图书馆什么时候放这种爱情主题的曲子了？
他忍着心脏的钝痛想要回头，可再回头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外。
仿佛世界瞬间颠倒了，门里是一个跪伏在地的女人，正拿着一把细长的刀刃割上自己的喉咙。
又是那种窒息似的安静，只能听见心电监测仪宣示死亡的持续不断的响声，不是在医院，倒像是某个被精心布置过的温馨房间，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束花，白色花瓣包裹着鲜红的花心，已经接近枯萎，在冷白的光线底下簌簌落着花瓣。
床上躺着一个相貌跟他相同的男人，脸色惨白，手背上的留置针孔泛着青紫，这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他已经死了。
女人跪在他的床边，空洞的眼神陷在男人脸上，脖颈已经渗出血迹，血珠顺着白皙的颈滑落，“嗒嗒”地坠落在地。
那声音是那么鲜明，像一阵阵惊雷炸破他的耳膜。他已经无暇思考当下的状况，当即冲进门去要夺下那把刀，然而他却直接穿过了女人的身体，他踉跄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双手，此刻他才发现，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化作了一片空荡的虚影，像是无数信息缝合成的电流。
那一瞬间，心脏的疼痛消失了，监测仪上平直的线条再次上升回落，他的耳边传来规律的响声。
嘀，嘀，嘀。
跌进黑暗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种花的名字，叫做“桥边之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