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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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来救救我。
颜慈踉跄着起身，最后一次摸上柯臣的心跳，两分钟后，她像一台迟滞卡顿的机器挪进厨房，再回到丈夫床边时，她拿了一把刀。
柯臣说他不想死在医院，于是她带他回了家，病危通知书几天前就下了，陈远舟说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柯臣慢慢死去。
现在她连最后一件能做的事也做完了。
2025年的冬天，颜慈失去了柯臣。
“谁能来救救我……”
她又想，陈远舟会在半小时后来给柯臣换药，邮箱里堆积着攒了很久的工作，李叔和那些果农还指望着她的稿子打通今年的销路，下个月的周刊选题还没定好，那个少年杀人事件的深度报道持续了大半年，也该收尾了。
她不能死，这是她跟柯臣约好的。
她把刀移上脖颈，凉意让她打了个冷颤，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一丝腐朽的香气，兀自在冬日冰冷的光线里伸展棱角。她望向窗边的那束桥边之约，红色的花心很像哭红的眼睛，这些日子她时时透过它们望见柯臣看向她的目光，有时温和如水，有时情/欲浓重，有时总有些珍而重之像是在怀念什么。
她还记得一周前，柯臣抱着花敲开家门，故作深沉地朝她笑：“阿慈，三十岁生日快乐，以及，祝我们结婚十周年快乐。”
她推他到蓝桥上看日落，着了一层雪的蓝桥少有行人，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却依旧能从紧握的双手里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
那天并不是颜慈的生日。只是柯臣等不了三个月了，他一向比她重视这些仪式感，就像一直以来，都是柯臣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2020年的初春，彼时他们分隔两地，颜慈跟其他几个同事去了汉城援助报道。
颜慈生日的那天晚上，柯臣突然打电话让她站在窗边，于是在五分钟后，她看见了无星暗夜里绽放的一束焰火。
明明是人人自危的时候，柯臣却因她来了汉城，驰远科技的前总经理是有些神通在身上的。
整整一月，他们第一次分开那么长的时间，即使不能见面，更无法拥抱，柯臣也要跟她在一个城市。
他说：“颜慈，我现在有些恨你了，你是不是该哄哄我？”
当初对她的决定表示全力支持的人此刻又变了卦，颜慈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处理完一天的工作，在自己的小格子里，戴上耳机，接通柯臣的视频电话，按照他的要求做那些羞耻的事情，等到他终于心满意足了，颜慈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她的生日，为什么要让这个恶人得逞。
她想她总有一天能报复回来的，却从来没想过柯臣会这么早的离她而去。
“下雪了。”
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慢慢地融化成水，打湿了她的眼眶。
“嗯。”
“还会有落日吗？”
“有的，只要你肯等。”柯臣侧过脸来吻她的唇。
很凉，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地哄着：“阿慈，不要哭。”仿佛她才是那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
柯臣拿出一封信给她，说等他走后再拆。
他抹掉颜慈的泪，温柔的声音拨走一层层寒冷：“我给你写了七十一封信，准备了七十一份礼物，每年在你生日的时候送到你手里，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年，你会选择拒绝，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在没有夕阳的灰色黄昏里，她泣不成声。
“阿慈，我们约好了，对吗？”
他们约好了。
此时那封信静静躺在地上，已被泪水揉皱，里面挂着一条嵌着钻的莫比乌斯环，带着香气的信纸上是柯臣有些瘦削的字迹。他写：
【阿慈：
每当望向你的眼睛，我就已经在思念你了。
这些年我时常愧疚于我的自私，总是急不可耐地让你来我身旁。可与你携手的这十二年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已然抵过千百遍的轮回。
遇你之前，我从未奢望今生能拥有这般无可比拟的幸福，感谢你，创造了最好的柯臣，余生留你一人，我已痛入骨髓，惟盼你健康快意，自在如风，不要寻我，亦不必执着想念。】
她想，可是柯臣，我现在真的好痛苦，你在那些被疼痛惊醒的夜晚是不是还要比我难受百倍？
可是柯臣，明明我们约好了要相守一生，是你先爽约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反正唯一一个能救她的人已经死了。
电话铃声响起，是他为她设下的那首《爱和悲叹》，门口传来敲门声，但那门是反锁的，那人敲了很久，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最后终于离开了。
她把刀割向自己的喉咙，在颈间疼痛袭来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一丝畅快。
很痛吧柯臣，可这是你私自爽约的下场，但不会再痛了，我就要来找你了。
到时你在指责我之前，请先把我抱进怀里好吗？
她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到手背，巨浪一般，卷着她涌向黑暗，就在那一瞬间，一双微凉的手附上她的腕部，将那把刀挥到了地上。
“喂，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自杀？”
是日日夜夜陪伴在侧的声音，她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看见柯臣虚弱地坐在床上，血管凸显的手紧攥着自己的手，一张没太多表情的脸正有些怒意地看着自己。
她是已经死了吗？原来人死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吗？
颜慈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血还在流，她却浑然忘了远逝的时间，仿若走进一个洁白的空无一物的世界，如同沙漠的旅人看见绿洲，竭泽的游鱼望见溪流，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
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瞬间涌了出来。
“柯臣，柯臣，你好狠的心，你留我一个！”
柯臣被她勒得有些难受，他不断在头脑中反刍她的那句话。他狠心，留她一个，这话要从何说起？他活了二十年一向洁身自好，从来没招惹过情债。
心脏的搏动和耳边规律的“嘀嘀”声很久才漫过那一瞬间的大悲大喜，颈间不断渗出的痛觉让颜慈冷静下来，她抬起头，目光与眼前人相接，继而转向监测仪上规律的曲线。
她还活着，而柯臣……难道是回光返照？她不信神佛，更不会听信死而复生的谬言。她犹豫地抬手摸上他的胸膛，那里有一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那跳动蔓延到她的手心，她的心脏也跟着痛了起来。
柯臣有些慌乱地审视着眼前的状况，这是哪里？他刚才不是还在图书馆吗？天怎么亮了？这个女人他见过吗？好像有几分面熟但完全不认识。可她叫他柯臣，这无疑是他的名字。
他看向一侧镜子里映出的面容，那个男人苍白如纸，眼角细长总有些刻薄的眼睛，还有耳垂的一颗红痣。除了无法掩饰的成熟气质都与他一般无二，这无疑是他的身体。
而眼前这个毫无边界感正对他动手动脚的女人，刚才也无疑是要为他殉情。
难道他死了？
无风的天气，一朵云从窗外飘了过去。
柯臣终于开口，问出了他从失忆到做梦再到量子力学考虑了无数种可能性后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颜慈抬起一张泪水干涸的脸，呆滞地看向柯臣，而不知是情绪起伏太大，还是颈间流出的血对于一个多日以来殚精竭虑的人来说太过不堪重负，她在柯臣说话的那一刻，终于晕了过去。
柯臣看着怀里面色比他还要差上三分的女人，抬手挡住了她颈间的伤口，桌角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在图书馆里听到的那首《爱和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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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快点？我等着给我哥哭丧呢。还有我嫂子，她指不定想跟我哥那个混蛋一块走，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老板别急，就快了。”
开锁老王暗自骂了身后的西装混球一句，他刚才在楼下听着相声喝茶，临时被他揪了上来，心道这些资本家果然没变过，挣他们点钱还得缩着屁股当孙子，想当年他一根铁丝开一整栋楼，他真没必要为了二百块钱受他这份气。
柯宇烦躁地拨着手机处理工作信息，驰远刚收购了一家游戏公司，有很多事情等他处理，可他答应了柯臣这段日子要来看着颜慈，虽然他早就不认这个哥了，可他跟颜慈的关系却是好的。
楼梯间响起脚步声，他回过头，发现是陈远舟，井井有条的高大男人手中提着一个保温壶。陈远舟是颜慈的大学同学，协和医院年轻有为的心外科医生。
柯宇一看见他就火了：“你怎么才来？你不该在里面陪着我嫂子等柯臣死吗？”
他们一向不对付，见面十次有八次，都是柯宇先拱火，然后再被陈远舟气死。陈远舟冷淡地说：“不好意思，不比柯总，我们做牛马的是需要工作才能吃上饭的。”
柯宇轻声一笑，论说话难听他还没输过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我嫂子的主意，你就等着柯臣死了自己好上位吧！隔壁老王！”
突然被点了名儿，开锁老王吓得一激灵，手中的螺丝刀掉在地上，“叮铃”一声，显得周围格外安静。
陈远舟越过柯宇捡起螺丝刀递给他，斜睨了柯宇一眼：“柯宇，你哥还在里面躺着，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给你？你是我什么人啊，继嫂夫？”柯宇想上前跟他理论，可步子还没迈出半米就被人捉住了胳膊。
“别吵了！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小学生吗？”
柯宇回头，发现是他嫂子那个开小画室的朋友，魏雨微拧着眉头，一把将柯宇推开，插在两人中间：“刚才我给阿慈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他说自己是柯臣，我怕阿慈出了什么事，你们能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
这时开锁老王咳了一声，用力把门推开，室内的光线泼洒出来，照亮了三个惊慌失措的男女。
“请吧各位老板。”开锁老王八卦吃到饱，心说这趟孙子当得值了。
三人立即冲进去，两人喊阿慈，就柯宇喇叭似地大声喊嫂子。
等进了卧室，柯臣早已不见踪影，地上躺着一把沾了血的菜刀，颜慈躺在床上，脖颈间包着一块渗着血的纱布。
魏雨微当即“啊”了一声捂住眼睛，柯宇率先扑了过去，伸手探颜慈的鼻息，结果探了半天没探出来，急得掉起了眼泪：“嫂子，你干嘛为了柯臣那个混蛋这样啊，你死了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
陈远舟烦躁地一脚将柯宇踹开，搭上颜慈的脉搏后终于松了口气，又拆开纱布看了伤口，跟那两人说：“伤口不深，已经止血了，但她在发烧，我们得去医院，柯臣呢？”
柯宇听到颜慈没事才放下心来，这会儿也不在乎陈远舟踹他了，脱下衣服来拍拍被踹脏的地方，刚想说可能已经被颜慈送火葬场了，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柯宇？”
柯宇转过头，看见柯臣站在门口，穿着棕色小熊的卡通睡衣，手里端着一碗姜汤。
“我去，吓我一跳，这不柯教授嘛，你又活了。”
他转身想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而后微微一顿，衣服没放下，人却硬生生跌进了沙发里，他张大了嘴，猛地起身绕着柯臣转了一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你活了？你活了！”
末了他扑过去，把那个高出他半个头的男人抱进怀里，哭得比方才错以为颜慈死了还厉害：“你怎么又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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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颜慈去医院的路上，几人都有些神色凝重，毫无柯臣死而复生的喜悦。
出发之前，柯臣已经简单跟他们解释过了自己又“活过来”的原因。他在几人破门而入之前已经对房间搜索过一遍，对自己的状况有了部分了解，也在书房找到了一些线索。
可以确定的是，他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了十二年后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他”是T大物理系的一名教授，“他”与妻子颜慈在十年前结婚，现在“他”因心脏疾病即将死亡，而在死亡的那一刻身处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他被某种力量“拽”了过来，同时也修复了自身的机能缺陷。
他想起自己当时的状态，猜测可能是由于生命系统崩解时释放的生物量子能，带领他做了一种概率游戏。
当“他”的大脑因死亡而停止正常运作时，让事物保持确定的量子退相干能力消失了。意识得以感知到所有平行存在的概率波，于是32岁的“他”在所有平行世界里选定了一个坐标，将那个坐标上的他邀请到了这个世界。
但他想不通，为什么32岁的柯臣选择的是那一瞬间。
当时他在干什么呢？柯宇发来信息，手机上有新的电话打来，而他想要回头。
至于更深的原理，他回忆着自己发现的那篇有关叠加态和观察者效应的研究，望向眼前两双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清澈双眼，说：“我一直在做一项用量子纠缠治疗疾病的研究，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借助平行世界投射的量子投影对我自身进行了修复，我成功了，但代价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柯宇和魏雨微一起发出很长的一声“哦”，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陈远舟嗤笑一声：“胡扯。”
但即使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他们还是接受了柯臣活过来的事实。
魏雨微在病房照顾颜慈，陈远舟去准备要给柯臣做的检查。柯臣提着柯宇的后领把他拽到一旁，柯宇有些不可思议，他哥已经多少年没这样拽过他了。
可他刚才在这个已经断绝关系的哥面前哭过一场，感觉丢了面子，梗着脖子说：“干什么？你刚活过来，我不想跟你吵架。”
柯臣看着十二年后的柯宇，原本立志在哥哥的庇护下心安理得地当纨绔子弟的弟弟此时已经独当一面了，然而他当初所做的决定是让柯宇做他想做的事情，自己来接管驰远，可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他却在五年前离职了，还在22岁就结了婚。
他完全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柯宇现在十分排斥他的接触，他隐约感受到了这一点。难道……他问：“你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2013年9月7日，你发信息让我去第三医院，那天发生了什么？”
柯宇的神色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像是一幅画被一拳砸破了个洞，难看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笑着：“你真失忆了？”
他点点头：“对，记忆停在那一天。”
柯宇的目光冷下来：“爸妈出了车祸，没了。”
柯臣发觉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等待着能从他那张脸上找到想要的表情，惊讶，愧疚，绝望，痛彻心扉。
可是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柯宇想，他哥就是这样，总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唯一能让他泛起涟漪的人此刻躺在病床上，差点儿为他殉情。
他忽然起了报复欲，随即磨光了刀子插在柯臣刚刚愈合的心口上：“你真幸运，什么都忘了。但你至少得记得这一天吧。”
“哥，我们早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