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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无声的崩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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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察觉到了苏晚那份游离于外的疏离,他将此理解为创伤后遗症的余波,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于是,他的追求变得更加系统,如同进行一项需要精密操作的长线项目。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晚餐和音乐会,开始规划更具“生活气息”的共同活动。
一个周六的上午,他邀请苏晚一起去逛本地的农夫市集。阳光很好,市集里人头攒动,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嚣。新鲜的果蔬带着泥土的气息,手作面包的麦香混合着咖啡的醇厚,摊主们热情的吆喝和顾客们的讨价还声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健康的生活图景。
顾晏很自然地走在苏晚身侧,偶尔会停下脚步,拿起一个颜色鲜艳的番茄,或是凑近闻一闻迷迭香的浓郁气味,然后侧头征询苏晚的意见:“这个看起来不错,晚上烤鱼可以用上,你觉得呢?”他的姿态放松而投入,仿佛他们是一对正在为共同生活采购的寻常伴侣。
苏晚跟在他身边,脸上维持着浅淡的、得体的微笑,点头,或者轻声回应“好”。他手里提着顾晏刚刚买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莴苣和一罐手工蜂蜜,指尖感受着塑料袋粗糙的触感和蔬果沉甸甸的重量。这一切都很“真实”,很“生活”。
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植入这段影像的局外人。周围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能看到,能听到,却无法真正融入。顾晏与他讨论晚餐菜单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像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陌生语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市集的边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但流畅的线条和过于洁净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周围略显杂乱的市井氛围格格不入。
像沈砚清会用的车。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窜入脑海,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神经。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住手中那罐琥珀色的蜂蜜,试图聚焦于玻璃瓶身上模糊扭曲的倒影。
“怎么了?”顾晏注意到他瞬间的僵硬和苍白的脸色。
“……没什么,”苏晚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发紧,“阳光有点刺眼。”
顾晏体贴地将他往自己身侧带了带,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部分光线。“快结束了,买完这家的奶酪我们就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苏晚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跟着顾晏,完成采购,上车,回到公寓。顾晏甚至在公寓的厨房里,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午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动作熟练地处理食材。
苏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顾晏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温暖而清晰。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场景——英俊、体贴、事业有成的伴侣,正在为你准备一顿充满心意的午餐。任何人都会为拥有这样的时刻而感到幸福。
可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喘不过气来。
顾晏准备好午餐,摆盘精致,甚至点燃了一盏香薰蜡烛。他坐在苏晚对面,举起盛着清澈白水的玻璃杯(苏晚已经很久不碰任何可能影响情绪的东西了),眼神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为我们安静的周六。”
苏晚端起水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玻璃相撞,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他努力牵动嘴角,想回以一个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低头,切割着盘子里鲜嫩多汁的烤鱼,莴苣沙拉清爽可口,一切都无可挑剔。可食物嚼在嘴里,却如同木屑,难以下咽。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咀嚼和吞咽的动作,不让自己在顾晏关切的目光下吐出来。
午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接近尾声。顾晏似乎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对苏晚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是工作电话,我接一下。”
他起身走向阳台,拉上了玻璃门。
客厅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还有餐桌上未吃完的食物和那盏兀自燃烧的蜡烛。寂静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将他淹没。刚才被强行压下的、关于那辆黑色轿车的联想,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沈砚清的一切记忆——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冰冷的眼神和偶尔流露的、扭曲的温柔——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猛兽,咆哮着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要我了?
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地放手,和别人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这杯温吞水里,快要溺毙!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俯在马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酸楚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呼吸不到氧气。外面隐约传来顾晏讲电话的声音,温和,沉稳,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残忍的对比。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蜷缩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崩溃是无声的,像一座内部结构彻底粉碎、外表却依旧维持着原样的建筑。
过了很久,直到顾晏敲响了洗手间的门,声音带着清晰的担忧:“苏晚?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苏晚猛地惊醒。他挣扎着爬起来,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脸颊,直到皮肤刺痛。他看着镜中那个眼圈微红、脸色惨白、眼神却空洞得可怕的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没事,”他对着门外说,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可能……可能刚才吃得太急了。”
他打开门,对上顾晏探究而关切的目光。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怪异的笑容。
“真的没事。”他重复道,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耀着客厅,餐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在刚才那无声的崩溃中,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