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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乞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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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觉得,苏晚近来有些心不在焉。
表面上,他依旧按时去那家顶尖的文物修复工作室上班,对待那些珍贵的古画残卷时,依旧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手中的工具。下班后,他也会安静地待在顾晏为他安排的公寓里,看书,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但顾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苏晚的眼神时常会飘向远处,带着一种顾晏无法触及的空茫。偶尔,当顾晏不经意间提到“未来”、“新生活”之类的字眼时,苏晚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瞬,然后以一种过于急切的顺从点头附和。
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茧里,顾晏能给他提供安全和温暖,却无法帮他破茧而出。
这种状态,在苏晚“偶遇”沈砚清和楚然之后,达到了顶点。
那是在一家苏晚偶尔会去帮工作室采购特殊颜料的老牌画材店外。他抱着刚买的矿物颜料走出来,一抬头,便看到了街对面并肩而立的两人。
沈砚清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姿挺拔清隽,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的楚然说话。楚然穿着考究的驼色风衣,笑容温雅,手指正指向不远处的一家高级定制珠宝店橱窗。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无比登对、无比和谐的轮廓,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一处,接受世人艳羡的目光。
苏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怀里的颜料罐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坠脱他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他似乎能感受到沈砚清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木气息,跨越街道,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唤醒他每一寸试图遗忘的记忆。
就在这时,沈砚清仿佛有所感应般,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整理一下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一个眼神?一个暗示?
然而,什么也没有。
沈砚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淡漠得如同扫过路边的一盏路灯,一个垃圾桶,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随即,他便自然地转回头,对楚然说了句什么,楚然笑了起来,两人相偕转身,走进了那家珠宝店。
自始至终,沈砚清没有流露出丝毫认出他的迹象,更没有因为他和顾晏离开后而产生的任何波动。仿佛他苏晚,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早已被彻底清除的过去式。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海啸,瞬间将苏晚吞没。比直接的羞辱更残忍的,是这种彻头彻尾的漠视。他宁愿沈砚清冲过来质问他、羞辱他,也好过这样轻飘飘地、将他视为无物。
那一整天,苏晚都浑浑噩噩。修复时差点配错了颜料,同事跟他打招呼也反应迟钝。顾晏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只是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沈砚清那淡漠的一瞥,以及他和楚然并肩离去的背影。顾晏给予的安稳生活,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及他内心那个腐烂发痒的伤口。
他需要沈砚清。需要那种极致的关注,哪怕是负面的,哪怕是充满掌控欲的。他无法忍受被如此彻底地遗忘和取代。
几天后,冲动再次战胜了理智。他凭着记忆,找到了沈砚清位于市中心那间不常对外人开放的私人工作室。他知道这很冒险,很卑微,但他控制不住。
他在工作室外等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终于,那扇厚重的门从里面打开,沈砚清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似乎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一丝倦意。
看到瑟缩在墙角的苏晚,沈砚清脚步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砚清……”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沈砚清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脸颊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上停留片刻,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惜,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夜气中显得格外冰冷。
“我……我……”苏晚语无伦次,准备好的说辞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碎成齑粉。他只能笨拙地、近乎乞求地看着他。
沈砚清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淡淡的嘲讽:“跟着顾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不想……”苏晚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不想那样……”
“不想哪样?”沈砚清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苏晚几乎窒息,“不想被人尊重?不想拥有自由?还是说……”他俯下身,气息拂过苏晚的耳廓,带着致命的危险,“你骨子里就犯贱,离了我的掌控,就活不下去?”
如此直白而刻薄的言语,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苏晚最不堪的隐秘角落。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看着他这副脆弱又执拗的样子,沈砚清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幽暗取代。他没有像苏晚渴望的那样,将他拉入怀中,也没有直接将他推开。
他只是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的姿态,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道:“我现在很忙,没空处理你的情绪。”
他拿出车钥匙,解锁了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拉开车门。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就此离去,陷入更深的绝望时,沈砚清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却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下周五晚上,楚然在国家音乐厅有演出。”
说完,他径直上车,关上车门,发动引擎,黑色的轿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苏晚一个人,僵立在寒冷的夜风里,反复咀嚼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下周五,楚然的演出……
这算什么?是一个邀请?一个考验?还是又一个更残忍的、让他亲眼去见证他们琴瑟和鸣的惩罚?
苏晚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沈砚清没有彻底对他关上大门。他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指向,如同在黑暗中投下了一缕微光,而这缕微光,足以让他这只飞蛾,心甘情愿地再次扑上去。
他得到了一个日期,一个地点,却比什么都得不到,更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