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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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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实验楼三层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刺鼻的化学试剂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刘建明教授倒在昂贵的光谱仪旁,白大褂上的暗红与仪器冰冷的金属光泽形成残酷对比。
最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实验室白板上那个用红色记号笔狠狠画下的无穷大符号“∞”,与几天前陈文远案发现场的那个,如同出自同一个疯狂之手。
“死亡时间约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法医摘下手套,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标记。”
顾晏辞站在实验室中央,灯光照得他脸色有些透明。他强压下胃里因混合气味引起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空间。突然,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从仪器底座的缝隙里,精准地拈起一小片微小的、闪烁着冷光的银灰色金属屑。
“赵队,看看这个。”他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像这实验室该有的东西。”
旁边的实验员凑近一看,惊呼:“钛合金?我们这儿只用不锈钢和陶瓷!”
另一边,沈砚之正静静立在白板前,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剖析着那个猩红的符号。与上个现场那个凌厉、决绝的符号不同,这个“∞”的笔画边缘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仿佛书写者的手在极度激动或恐惧中不受控制。
“他在进化,”沈砚之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或者…正在失控。情绪波动很大。”
回到别墅时,已是深夜。雨水不知何时开始敲打玻璃窗,带来一股潮湿的凉意。顾晏辞一进门就踢掉了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揉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现场那股味道,让他本就不算旺盛的精力几乎见底。
“顾先生,”沈砚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需要进食。”
顾晏辞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沈砚之已经脱了沾着湿气的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站在开放式厨房里。他动作不算熟练,但极其有条理,很快,小锅里就飘出香菇鸡丝粥温暖咸香的雾气。
“沈助理,”顾晏辞有气无力地拖着调子,带着点少爷式的抱怨,“你这服务是不是太周到了点?我会被惯坏的。”
沈砚之头也没回,专注地盯着火候:“保持雇主的基本生存需求,是助理的职责。”他顿了顿,补充道,“避免您因低血糖晕倒在犯罪现场,影响破案效率。”
顾晏辞被他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这家伙,关心人都说得这么…别致。
粥端上来时,温度恰到好处。顾晏辞小口吃着,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他抬眼,看着沈砚之将两起案件的资料在客厅地毯上铺开,像构筑一个精密的数学模型,神情专注,侧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冷了。
“陈文远研究纯数论,刘建明搞应用物理。”顾晏辞用勺子虚点着,“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们都曾深度参与二十年前的‘曙光计划’。”沈砚之接话,手指精准地抽出一份泛黄的、带着霉味的档案复印件,“项目因‘重大事故’紧急中止,核心资料销毁。这是能找到的仅存记录。”
“所以,是复仇?还是灭口?”顾晏辞放下勺子,感觉刚吃下去的东西又有点堵得慌。
“信息不足,无法判断。”沈砚之推了下眼镜,反射出冷静的光,“但凶手对‘∞’符号有执念,且目标明确。下一个受害者,很可能还是当年计划的参与者。”
顾晏辞叹了口气,揉了揉更加酸胀的额角:“第三个…会是谁?”
沈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将空碗收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温水和那个熟悉的白色药瓶,默默放在顾晏辞面前的茶几上。
“明天早上,我们约见了李静的父亲,李振华教授。”沈砚之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现在,你需要休息。”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起时,顾晏辞正顶着一头微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沈砚之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看晨间新闻了。
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笔记本。老人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和急切。
“我、我是李振华…李静的父亲。”老人声音颤抖,“我知道…知道那些符号…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顾晏辞瞬间清醒,侧身将老人让进屋,脸上挂起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李教授,别急,慢慢说。”
沈砚之已经无声地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李振华颤抖着打开那个泛黄的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字迹娟秀的科研日志,间或夹杂着一些复杂的公式和草图。
“‘曙光计划’…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中止!”老人情绪激动起来,干枯的手指用力点着笔记本,“我们…我们发现了一个…一个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一个…符号!”
他猛地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纸张因为常年摩挲而显得格外脆弱。上面用钢笔精心绘制着一个奇特的符号——依旧是∞的轮廓,但在它的中心,垂直贯穿了一条笔直的线。
“这是…那是我们给它的代号。”老人眼中涌出泪水,“当时,真正接触过核心、见过这个符号原貌的,只有五个人:陈文远、刘建明、我、还有…张立诚和王文渊。”
“张立诚教授,档案显示三年前因癌症去世了。”顾晏辞眉头紧锁。
沈砚之清冷的声音响起:“所以,下一个明确的目标,是生物学院的王文渊教授。”
没有丝毫犹豫,一行人立刻驱车赶往生物学院。然而,刚走到王文渊办公室所在的走廊,一股异常甜腻的气味就钻入鼻腔。
“□□!”顾晏辞脸色骤变,猛地一脚踹开紧闭的办公室木门!
室内,王文渊教授歪倒在办公椅上,面色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瞳孔涣散,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捏着几页研究资料。旁边的白板上,那个中心带竖线的无穷大符号,只画了一半,红色的记号笔滚落在地,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们还是…来晚了…”赵峰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
顾晏辞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沈砚之,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对面楼顶,有人!”
顾晏辞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冲了出去,像一道离弦的箭。沈砚之对赵峰快速说了句“保护现场,叫救护车”,便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正准备从另一侧逃离。顾晏辞疾步上前,与之扭打在一起。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激烈的搏斗中,顾晏辞瞅准一个空隙,猛地扯下了对方的帽子和口罩——
露出的那张脸,让随后赶到的赵峰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早已被宣告死亡三年的张立诚!
“为什么?!”顾晏辞死死将他按在地上,呼吸因为打斗而急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张立诚脸上没有半分悔意,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他嘶哑地大笑:“他们都想说出来!都想把那个危险的秘密公之于众!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毁灭!我只能…清理门户!为了所有人!”
案件似乎随着张立诚的落网而告破。但连续的奔波、精神的高度紧绷,以及与张立诚的搏斗,让顾晏辞的身体发出了警报。回到别墅时,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都带着不正常的急促。
沈砚之第一时间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力道稳得不容置疑。
“你的药。”沈砚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一手递过温水,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倒出了两粒白色药片。
顾晏辞接过药片吞下,靠在玄关的墙壁上喘息,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为不适而微微颤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自嘲:“你…都知道了?”
“每月农历十五前后,周期性虚弱,伴随轻微认知紊乱与感知过敏。”沈砚之平静地陈述,像在汇报数据分析结果,“长期接触高强度未知能量辐射引发的神经性后遗症。根据李振华笔记中隐晦的记载,当年事故现场,除了五位核心研究员,还有一位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受到直接影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晏辞苍白的脸上,清晰而缓慢地说:“那个助理,就是你,顾晏辞。你不仅仅是侦探,还是‘曙光计划’…最后的活体见证者。”
顾晏辞猛地睁开眼,看向沈砚之,眼底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看穿所有伪装的无措。窗外,夕阳西沉,天边最后一抹光晕正在消散,预示着夜晚的来临,也提醒着他,那个每月一次的煎熬时刻,正在逼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顾晏辞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许久,顾晏辞才垂下眼睫,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试探:“现在…你知道了所有这些…麻烦的真相,还愿意…留下吗?”
沈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转身,走向厨房。
就在顾晏辞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时,沈砚之端着一个杯子走了回来——不是往常的玻璃杯,而是顾晏辞之前用过的那个保温杯。
他拧开盖子,递到顾晏辞手里。
杯子里,是温度刚好的温水,浓郁的蜂蜜甜香伴随着一丝淡淡的柠檬气息袅袅升起。
沈砚之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什么承诺都没说,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陈述:
“水,加了蜂蜜和维生素C。理论上,比纯蜂蜜水更能缓解疲劳和应激反应。”
顾晏辞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杯子,又抬头看看沈砚之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格外认真的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他低下头,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过去,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甜意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也一并温暖了某个冰冷已久的角落。
他知道了自己最深的秘密和最不堪的脆弱,没有逃离,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多余的追问,只……默默地,给他换了一杯"理论上"更有效的蜂蜜水。
这家伙...
顾晏辞捧着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点因为身体状况和往事被揭开而产生的阴霾,竟奇异地散去了大半。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沈砚之走到客厅,在对方准备去书房时,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顾晏辞的声音比平时软,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今晚...能不能就在客厅看资料?"
沈砚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顾晏辞立刻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可以。"沈砚之平静地说,拿着资料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顾晏辞立刻凑近了些,像只找到热源的小动物,心满意足地开始翻阅卷宗。
窗外,华灯初上。别墅里,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