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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推心置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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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冰前两天收到过乱码君的私信。
对方说:我将去做一件一直很想做但没有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非常隆重。
但他这样庄严地自说自话已经是第N次。杨冰慢慢倾向于当做一种嘴炮。
没想到,这次竟然不是。
主要是,没想到文映轩会欣然赴约,让袁牧有机会“做一件一直很想做但没有做的事情”。
回城的路上根据和叶润生的电话信息,杨冰又自责又混乱,捋了很久。
自打担当乱码君的垃圾桶,他一直有个地方极为困惑:为什么乱码君对文映轩的母亲那么有兴趣?
他的兴趣曾被杨冰笼统地视为怪癖。
毕竟袁牧并没有真正和叶莹打过交道。他顶多顶多是在跟踪文映轩的时候看见过她。
也有可能是袁牧对文映轩的兴趣,衍生到了文映轩的身边人?
这在跟踪的案例里并不少见,何况他也曾跟踪自己。
叶润生在电话里告诉他,文映轩的陈述里,他们起冲突是因为袁牧提到了文映轩的母亲。
这点袁牧没有否认,但面对警方,他非常煞有介事地透露,根据他的种种推断,应该是文映轩杀了母亲。
所以文映轩想杀了窥见真相的自己。所以他把自己推了下去。还把那块轻松断裂的板子从他脑袋上砸下,搞得他头破血流。
袁牧说,文映轩其实是事后自己主动跳下来的。
文映轩跳下来之前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在他跳下来的时刻,警车的鸣笛已经远远响起。
他跳在距离袁牧颇远的对角线位置,袁牧要再次接近到他,得拖着崴到的脚越过中间不止一道沟壑。
袁牧完全没搞懂他要干什么。他的手机又很不幸被摔出了老远。
当然,扪心自问,除了警察,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打电话求助的人。
以上双方陈述,现场都没有任何佐证。
施工的现场,且下过雨,本来就泥泞不堪。
袁牧之前就有骚扰的前科,叶润生提供的后续证据更是详尽。
相比之下,没有什么证据对文映轩真正不利。他甚至情绪都很稳定。
回G市的路上,杨冰忍不住一直在想:所以叶莹的去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映轩自己跟L市的警方说过,叶莹的心理后面出了问题。
对此杨冰一直当做是一个丈夫精神出轨的女人的自然应激。
尤其叶莹这样的高自尊女性。
但他没打算深究,一来这牵涉到隐私,二来自从决定和文映轩继续在一起,他就决定对过去顺其自然。
陈丽的事情已经让他觉得,很多真相的细节,没有必要再去复述一遍。
他的怒火,纯粹因为没法忍受文映轩以身试险。
杨冰抱住文映轩。
许多碎片走马灯一样在他心里滑过。
尤其是在浴缸前几乎应激的文映轩——害怕密闭空间的水,甚至游泳都不太行。
他有很多想问,但又千头万绪。只叮嘱:如果你觉得不想说,那我们现在就不继续说,好吗?
你不用觉得你必须在此刻说清楚。
文映轩没有吭声,杨冰说:你还好吗?
文映轩在他臂弯里点点头,带着一点点鼻音说:我没事。
杨冰去看他的脸,文映轩并没有大哭,但很像一具随时可以坍塌的精美瓷器。
杨冰轻轻拂去他的泪痕,他说:对不起,不知道阿姨……原来是这样。
文映轩有点回避地钻进他怀里。只说:……那你别走了。
杨冰叹息:我根本没说要走。
床头灯在不小的卧室隔出一隅光亮。杨冰不知怎么拍起了文映轩,像在拍一个婴儿。虽只有只字片语,但他已经被裹挟进了对方言语中的世界,他想象——其实并不愿意多想但总是忍不住——那个场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也附带起了一份应激。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也必须成为文映轩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依赖的那个人。
哪怕全世界都不理解,也要带着他退守于这份暖黄色的安宁。
混乱中,两人竟然都睡着了。
五点钟杨冰被梦魇的文映轩吵醒——天知道他此刻突然懂了对方为什么会经常梦魇。
杨冰急速地摇醒他,看他睁眼望着自己,那种如梦初醒又复杂的眼神——他突然一阵心酸,抚摸着文映轩的脸颊。
他轻声问:所以你梦见了什么?
文映轩缓了一下,说:梦见袁牧从工地里爬了出来,用那种贞子的姿势。还攻击了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你。嘴里还在喊“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其实这个梦被这样描述甚至有点喜感,尽管杨冰知道文映轩惊魂未定。
文映轩继续用那种惊魂未定的语气问:我们真的可以开始高兴了么?
还说:我希望他这次能被关久一点。
似乎怕杨冰理解错误,他说:我不怕他,但是我不希望他转而伤害你。
杨冰说:我难道会怕他?
我还挺想会会他。
别……文映轩眼里的担忧很真实,带着一丝急切:你千万不能出事。
他说: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杨冰的心疼简直无以言表。
也有很多顿悟迟钝地涌来,杨冰突然想到,文映轩这么多年都对对方置之不理,突然这么激进,有没有一种可能也是为了自己?
杨冰无心再睡,换了个姿势,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吻他。
没有什么欲望的味道,像是一种二人才懂的安抚。
他问:不困么?
文映轩说:还好。
杨冰说:嗯,你想说就说,想睡就睡,反正周末,我陪着你。
文映轩露出好像久违了几百年的一个笑容:好体贴呢。是不是现在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给我。
杨冰说:但凡我可以!
文映轩说:那你在下面我在上面呢。
杨冰犹豫,文映轩轻轻笑了一声:你还真的在思考。
杨冰掐了他一下。
文映轩突然说:……是我第一个发现她的。
杨冰摩挲躺在他背上的手不由停了一下。
他说:因为她死得很……惨烈……在我眼里很惨烈,所以我不能忍受袁牧对这个事儿的任何意淫。
文映轩每天都路过那这片工地。
地基已经挖得很深,除非从30米外的板房居民楼最高层往下仔细看,才可能发现底层有人。
但文映轩原本的打算,是除非万不得已,才会利用这个地形。
他的初衷是要面对面戳破对方所有的幻想。
他承认,沉浸于和杨冰的甜蜜,让他对袁牧这样的存在更不耐烦。
他也必须提前割断袁牧未来的任何企图。
他只想快刀斩乱麻。
文映轩自认自己对付这种人很有经验,有很大概率的胜算。只需要在对方崩塌的一刻,成功自保即可。
他想过袁牧可能会意淫自己对他情根深种,但没想到袁牧所说的所谓秘密,竟然是叶莹的死因。
母亲的死,是文映轩最大的逆鳞。甚至他都没有和自己的亲人谈论过此事。
就好像一个伤口突然被撕裂,从未碰触过空气的剧痛铺天盖地。一阵狂怒涌起,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决定了必须让对方吃到苦头。
文映轩说:我妈的事情我一直避而不谈,是因为真的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杨冰说:没事,你想说就说,我们不急于一时。你也没有义务一定要说。
文映轩抬起头看着他,杨冰说:是真的,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负气。如果这是你的一个隐痛,我怎么会那么过分地要求你坦白?
文映轩点点头,又有点自嘲:确实我对自己的过去,以及我的过去会怎样影响你,都已经有了一些PTSD。
我是不是有点矫情。
杨冰说:没有,不矫情。
文映轩没想到,杨冰接下来真的没有继续问,反而突然谈起自己的母亲。
他说:我有没有和你仔细说过,我妈的去世?
其实这可能也算我人生中的黑洞。
杨冰曾经和文映轩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身患重病。
大家隐瞒得很好,尤其是他妈妈,在他面前一直没有异状。
但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是在他面前,事实上他妈受尽折磨,只是想办法避开他或者咬牙忍着。
弥留那一天,大概因为害怕自己突然发作,还前所未有要求他去医院楼下小卖部给自己买一只冰激凌。
或许那会儿她真的很想吃一只冰激凌。总之当他回来,看到的就是奄奄一息的母亲,接近僵直的体态,从病床上,远远偏着头,望向手持冰激凌走过来的他。
环绕床边开始哭泣的大人让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他不知因为无力还是没注意,摔在了走向病床的路上,冰激凌也碎了。
之后就是他不愿意再回忆但也永远不可能忘的画面:自己边哭边跑向妈妈。抓住她的手……
事后很久亲戚们说起,有些说他母亲一定看见了他,因为她之后才合上眼睛,有些说那会儿应该已经糊涂了,无意识了。
他并没有就此展开思索,他想: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她已经死了。
作为小孩子的杨冰,曾经默默为妈妈的离去哭过很多次。
那种伤心最后发生了转移。他开始有点恨不把一切告诉他的她,恨她把自己支开买冰棒没有陪伴她最后一刻,恨她一直忍耐着无限的痛苦为了他的懵懂,恨她从来没有给幼小的自己哪怕一点点情绪的重负。
她做得如此完美,让自己一时间竟有种凭空的无地自容。
他拐了很大的弯才意识到,母亲只是希望自己快乐。没有阴影。
虽然母亲也不太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离开无论怎样都会是孩子的伤口。
杨冰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虽然也钻过牛角尖,但好歹没有走歪。
但有一个心结却从此成了他的逆鳞,就是:极其讨厌不告而别。
以及:隐瞒。
文映轩似乎始料未及,沉默了良久说:所以你以前那么在意我的沉默和不告而别,因为我两点都触及到了。
杨冰轻轻叹了口气:算是。
他说:不过人生真是难测,我最后还是和你在一起。可能这也意味着,我终于越过了我的心结。
话出口杨冰突然意识到,其实这话变相的意思就是:爱意拯救了自己的心结。
杨冰一阵恍惚。心中五味杂陈,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丝叹息——尤其想起那么多轮兜兜转转。
文映轩若有所思。
末了,他说:我发你一个文档,你看看?
窗外已经是鱼白色,冬天的早晨,天光总是亮得很挣扎。
杨冰说:什么文档?
文映轩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你就在床上看吧,我去给你弄早饭。
杨冰大奇:你会弄什么早饭?
文映轩说:我不会做饭还不会蒸包子么?我不会蒸包子还不会点外卖吗?
他弄完手机,故作恼怒下床,看起来恢复了一些生气。
杨冰笑,打开自己的微信,看到文映轩发来的是一个pdf,名字叫《采访底稿》。
文映轩还附带了一句话:我觉得先给你看看这个底稿,你可能会对一切有个基本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