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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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在破败的庙宇中回荡，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血月的光芒透过坍塌的屋顶，将萧雪涯脸上那抹诡异而快意的笑容映照得格外清晰，也照亮了殷无极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噬人的暴怒与屈辱。
殷无极踉跄着，试图再次凝聚魔息，哪怕只是指尖窜起一丝魔焰，也要将眼前这人烧成灰烬。然而，心口那绝魂封印如同最阴毒的毒蛇，死死咬住了他的魔元核心，每一次力量的涌动，换来的都是更剧烈的、源自神魂深处的绞痛与封冻之感。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终究是无法再前进一步，只能以那双燃烧着血海深仇的魔瞳，死死钉在萧雪涯身上。
“好……好得很！”殷无极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碎挤出，带着滔天的恨意，“萧雪涯，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本座？”
萧雪涯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站起身。方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这残破身躯里最后一点力气，连站立都显得勉强。脖颈上那一圈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呼吸间都带着血腥气。但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孤竹。
他迎着殷无极的目光，唇边笑意未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困不住么？那便试试。看看是你先冲破这绝魂封印，还是我先……将你彻底打回原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殷无极心口那不断逸散黑红雾气的伤口，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就像当初，你将我打下九天之巅一样。”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殷无极的心口——并非物理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混乱的冲击。他脑中骤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些破碎的、血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崩塌的琼楼玉宇，飞溅的灵血，还有眼前这人……坠落时，那双依旧清冷、却带着某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决绝的眼？
不！那是他应得的！是仙门至尊该有的下场！
殷无极猛地甩头，将那些混乱的碎片强行压下，眼中的血色更浓：“你以为提及过往，便能动摇本座？萧雪涯，百年了，你还是如此天真！待本座破封之日，便是你神魂俱灭之时！”
萧雪涯不再看他，只是慢慢走到破庙那扇几乎掉落的门边，望着外面被血月染红的、荒芜的庭院，声音低得仿佛自语：“是么……那我，等着。”
接下来的日子，破庙成了另一个形态的囚笼。
殷无极被绝魂封印所困，魔力十不存一，连离开这破庙都做不到。他像一头被拔去利齿、折断爪牙的困兽，只能在方寸之地焦躁地徘徊，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恐怖低气压。每一次试图冲击封印，都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噬，让他痛不欲生，也让他对萧雪涯的恨意与日俱增。
而萧雪涯，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他依旧每日外出，带回些勉强果腹的食物和草药。他不再给殷无极喝那所谓的“安神汤”，但也不会给他任何缓解封印痛苦的药物。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殷无极在封印的折磨下，时而暴怒如雷，时而因剧痛蜷缩，汗水浸透破碎的墨袍。
有时，殷无极会在极致的痛苦中，意识模糊地抓住路过他身边的萧雪涯的衣摆，如同失忆时那般，寻求一丝依靠。但下一刻，他便会猛然惊醒，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狠狠甩开，眼中尽是羞愤与杀意。
萧雪涯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掰开他的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的对峙，和恨意在空气中无声的碰撞。
直到那一日，萧雪涯旧伤再次剧烈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浑身冰冷，冷汗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苍白的唇被咬出血痕，压抑的咳声断断续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殷无极冷眼看着，最初是快意。但看着那人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灯枯油尽，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却再次升起，搅得他封印都隐隐作痛。
“真是……难看。”殷无极嗤笑一声，别开眼，不去看那颤抖的身影。
萧雪涯没有回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应。
夜色渐深，破庙内寒意刺骨。萧雪涯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他本能警惕的气息。
是殷无极。
他挣扎着想睁开眼，却只能无力地掀起眼帘。
殷无极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俯下身，动作粗暴地将一件尚且带着他体温的、破碎的墨袍外衫，扔在了萧雪涯几乎冻僵的身上。
然后，他像是做了什么极其耻辱的事情，迅速退开，回到自己的角落，背对着萧雪涯坐下，周身气息冷硬。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对于濒临冻结的躯体而言，杯水车薪。
萧雪涯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殷红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也染红了那件墨袍。
他望着殷无极冷漠的背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殷无极……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一定要将你……钉入深渊……”
殷无极背影猛地一僵。
为何？
不是因为仙魔对立？不是因为正邪不两立？不是因为……他威胁到了九天十地的安宁？
他从未想过其他原因。
萧雪涯却没有等他的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回答。他闭上眼，气息愈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因为……你体内……流淌的……是……混沌源血……若不封你……天地……将倾……”
断断续续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殷无极的脑海！
混沌源血？天地将倾？
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幽都深渊孕育而出的万魔之主！是至阴至邪的存在！
“胡说八道！”殷无极猛地转身，眼中血色弥漫，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想蛊惑本座？！”
然而，萧雪涯已经无法再回应他。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心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殷无极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脑中却一片混乱。那些被封印的、属于“殷九”的记忆碎片，那些依赖、信任、甚至是……隐秘的眷恋，与百年血仇、与萧雪涯临死前的“谎言”疯狂交织、冲撞。
恨意依旧滔天。
可为何……心口那封印之外的地方，也传来一阵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他一步步走到萧雪涯身边，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抬起那人瘦削的下巴。触手一片冰凉，了无生机。
“萧雪涯……”他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你给本座醒来！把话说清楚！”
没有回应。
破庙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血月的光芒渐渐黯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下来。
殷无极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
他看着这张脸，百年前清冷绝尘，百年后苍白脆弱，此刻更是了无生气。恨意依旧在血液里燃烧，叫嚣着要将他挫骨扬灰。可另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绪，如同深渊下的暗流，悄然涌动，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赢了么？
他冲破了失忆的禁锢，恢复了力量……不，他被更狠毒地封印了。
他报复了么？
他看着仇人灵脉尽碎，苟延残喘，如今更是奄奄一息……可为何，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混沌源血……天地将倾……”萧雪涯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沾染无数仙神鲜血、掌控无尽魔焰的手，此刻却连留住（或者说毁灭）一个濒死之人的力气，都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做。
只是在那逐渐降临的黎明微光中，如同另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沉默地站在仇敌（或者说，是他复杂命运中唯一特殊的那个存在）的尸身旁（或者说，尚未完全冰冷的躯体旁），被无尽的恨意、茫然以及那悄然滋长、却永无回应的……更深的什么东西，一同拖入了比幽都深渊更冷的绝望地狱。
萧雪涯的呼吸，终究是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入破庙时，彻底停止了
——短篇以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