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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寂静的避难所 ...

  •   声音是有形状的。
      这个认知伴随沈听澜二十五年,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改变。普通人眼里无形无质的声波,在他感知里会化作具体的形态 —— 喜悦是柔软蓬松的粉色棉絮,愤怒是尖锐带刺的赤红荆棘,焦虑是缠绕不休的灰黑色藤蔓,而人群聚集处,这些形态便会交织成网,铺天盖地挤压他的神经。
      此刻的景深科技新品发布会现场,就是一片形态失控的狂欢场。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时,沈听澜没有感受到丝毫属于成功的喜悦,只看到无数五彩斑斓的尖锐碎片在空中旋转、碰撞。它们带着不同频率的嗡鸣,有的像生锈的齿轮摩擦,有的像玻璃碴划过金属,疯狂地钻进他的耳道、鼻腔,甚至穿透皮肤,直抵大脑最敏感的区域。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降噪耳塞,可这廉价的工具在他特殊的感知面前形同虚设,那些碎片依然能轻易绕过阻碍,在他的神经上肆意切割。
      “…… 所以说,我们的下一代神经元交互技术,将实现从‘指令响应’到‘意识共鸣’的跨越,真正打破人与机器的最后一道壁垒。”
      台上那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是此刻混沌中唯一的锚点。沈听澜抬起头,穿过晃动的人群缝隙,看见了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 —— 陆景深。
      景深科技的创始人兼 CEO,科技界的传奇人物,商业杂志封面上的常客。媒体称他为 “科技暴君”,赞扬他的精准狠辣与绝对理智,也追捧他那张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线条冷硬的下颌线,每一处都像是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搭配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可沈听澜关注的从不是这些,他的目光落在陆景深身上,像是找到了风暴眼中唯一的平静。
      在他的感知里,陆景深所在的方向,是一片绝对的、令人心安的虚无。
      这太罕见了。
      二十五年来,沈听澜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普通人的思绪像调乱了频道的电台,杂乱无章的情绪碎片此起彼伏;训练有素的精英像信号稳定的广播,条理清晰却依旧有迹可循;就连那些修行多年的隐士,感知中也会残留着微弱的、如同风拂湖面般的思绪涟漪。可陆景深不一样,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堡垒,一个信息的黑洞,所有试图靠近的思绪形态都会被无声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极致的寂静。
      沈听澜的头痛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视线开始模糊,那些尖锐的碎片旋转得越来越快,嗡鸣声也越来越响,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撕裂。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每多一秒都是煎熬,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他弯下腰,借着整理裤脚的动作避开周围人的视线,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深吸一口气,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身体,顺着墙壁边缘,踉跄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人们的交谈声、笑声、惊叹声,在他感知里化作无数冲撞的实体,每一次触碰都让他的神经抽搐一下。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只想尽快逃离这片喧嚣的炼狱。
      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映入眼帘,门板上贴着小小的 “私人” 标识,黄铜门把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沈听澜没有多想,甚至忘了敲门的基本礼仪,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推开那扇门,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黑暗与寂静瞬间将他包裹。
      沈听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双腿弯曲,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大口大口的冷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尾调。这气味陌生却莫名安心,像是一层柔软的茧,将他与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
      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噪音潮水般退去,那些尖锐的、缠绕的、冲撞的形态消失得无影无踪。感知里只剩下纯粹的黑暗,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血液流过太阳穴时的轻微搏动,这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 “自己” 的存在,而不是被无数他人的思绪所淹没。
      安全,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包裹着他,像温水漫过四肢百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精疲力尽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他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放松与安心。眼皮越来越重,仿佛坠了铅块,就在他即将沉入黑暗的睡梦时 ——
      “咔哒。”
      门锁转动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戳破了完美的安宁。一线光亮从门缝中切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场,与台上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沈听澜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下一秒便疯狂地擂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他完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疲惫与睡意。他闯入了陆景深的私人休息室,那个以冷酷、果决、不容冒犯著称的科技巨头的地盘。媒体上无数关于陆景深的传闻涌入脑海 —— 他厌恶别人闯入自己的领地,他对冒犯者从不留情,他的字典里没有 “容忍” 二字。
      沈听澜绝望地闭上眼,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他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景:冰冷的呵斥,毫不留情的驱逐,甚至可能是法律层面的追责。那些刚刚退去的尖锐碎片仿佛又开始在感知边缘聚集,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即将面临的灾难。
      可是,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到来。
      相反,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脚步声停在他面前,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冷松香气,比空气中残留的气味更加浓郁,更加清晰。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落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上。
      布料柔软顺滑,带着主人身上的温度,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都裹了进去。那股浓郁的冷松香气瞬间将他包围,像是一张温暖的网,隔绝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世界,彻底安静了。
      比刚才纯粹的黑暗更加安静,更加安稳。那些在感知边缘蠢蠢欲动的碎片彻底消失,就连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似乎都变得平缓下来。沈听澜猛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逆着光,他能清晰地看清男人的面容,比在台上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深邃的眼窝下是浓密的睫毛,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线条冷硬却并不显得刻薄。那双眼睛是纯粹的墨色,像最深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亮,却又不像感知中那样虚无,反而像一片平静的暗海,能吞噬一切情绪,却又包容一切。
      里面没有怒气,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见过心如止水的高僧,思绪也如微风拂过湖面;他见过训练有素的军人,思绪整齐划一如受检阅的士兵。但像这样……这样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这不合常理,这违背了他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法则。
      陆景深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微微俯身,动作自然而轻柔,没有丝毫压迫感。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滑落的西装外套重新为他拢好,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沈听澜的肩膀,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让沈听澜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陌生却并不排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待着。”
      这是沈听澜听到的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比通过麦克风听到的更加低沉,像是大提琴的最低音,直接敲击在他的鼓膜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没有丝毫命令的生硬。尾音落下时,仿佛有温暖的气流拂过耳廓,让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陆景深直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门口,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一线光亮消失,世界重新归于完美的寂静。
      沈听澜蜷缩在角落里,裹着那件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西装外套,身体依然微微发颤,却不再是因为恐惧。外套很大,将他清瘦的身体完全包裹,像是被人温柔地拥入怀中。冷松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景深本人的独特气息,这气息像一道屏障,将所有纷扰都隔绝在外。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被保护” 的滋味,第一次在除了自己那间狭小工作室之外的地方,找到了真正的安宁。
      蜷缩在这件带着陆景深气息的外套里,沈听澜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船,漂泊多年的心终于有了停靠的地方。他闭上眼睛,
      这一次,没有混乱的思绪打扰,没有尖锐的碎片侵袭,只有纯粹的寂静和温暖。
      在这片极致的安宁中,他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血液里奔流的、名为 “渴望” 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它渴望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寂静,渴望着这个能带来寂静的人,渴望着能永远停留在这片被庇护的安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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