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冰层下的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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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冰层下的暗流
龚青那声拖长了调的“小王八蛋们”，像一根无形的指挥棒，瞬间打破了门口六人之间那点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六人鱼贯而入，在近乎全班的注视下，走向各自的座位。
叶久依旧步履平稳，脊背挺直，仿佛刚才门口那场荒谬的“认亲”从未发生。只是路过讲台时，他能感觉到龚老头那有点歪斜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后一排，那个属于他的、紧邻着“麻烦源”的座位。
江尽则显得有些心虚气短，尤其是经过讲台时，龚老头用戒尺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的一声，吓得他脖子一缩，脚步加快，几乎是溜到了座位上。坐下时，他还不小心碰到了叶久已经摆放整齐的书本边缘，连忙小声道：“抱歉抱歉！”换来叶久一个冷淡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
前面两排，周肆忱和裴霁禾也落了座。周肆忱一如既往地拿出了手机，但这次只是看了眼时间便放了回去，目光落在前方，没什么焦点。裴霁禾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笔袋和一个印着卡通鲸鱼的水杯，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她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甚至趁着龚老头低头翻书的功夫，迅速从抽屉里摸出一小颗巧克力，飞快地塞进嘴里，然后正襟危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旁边，季云羡已经摊开了语文书，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嘴里哼着几乎听不见的调子。隔着过道的姜枫晨，则摆出了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极度舒适的姿势，长腿伸到过道，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时不时瞟向前排季云羡的方向。
龚青清了清嗓子，戒尺“啪”地拍在讲台上，成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好了，小王八蛋们都到齐了。开学第一天，我们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他顿了顿，斗鸡眼扫视全班，“我是龚青，你们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我这个人，没什么大道理，就一句话：在六班，该学的时候给我往死里学，该玩的时候……也别给我惹事！”
底下有低低的笑声。
“今天早自习，大家先自己看看新发的教材，熟悉一下。班长，”他看向裴霁禾，“维持一下秩序。”
裴霁禾立刻站起来，那乖巧的蘑菇头短发和圆框眼镜让她看起来格外可靠：“好的，龚老师。”声音清脆。
龚青点点头，背着手开始在教室里慢悠悠地踱步，戒尺在他手里晃悠着，像某种巡视领地的权杖。
教室里很快响起了翻书声和极低的交谈声。
叶久翻开数学必修一，那些公式和例题对他而言毫无难度。他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有些飘忽。余光里，旁边的江尽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英语书，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嘴里无声地嘟囔着什么，然后果断把英语书塞到了最底下，换上了物理。翻了两页，他的表情明显舒展了，甚至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起了受力分析图，笔尖滑动流畅，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专注。
叶久微微侧目，看到了草稿纸上清晰规范的图示和公式。这个人，理科思维确实不错。他又想起分班考时江尽那惨不忍睹的英语和点兵点将的壮举，以及昨天早上那莽撞的车轮印……真是个矛盾又奇怪的组合体。
江尽画完一个复杂的电路图，似乎解决了一个难点，心情颇好地放下笔，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胳膊刚抬到一半，猛然意识到旁边坐着座冰山，又硬生生收了回去，动作有点滑稽。他偷偷瞄了叶久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的草稿纸，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我物理还行。”江尽没话找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试探，“你……你好像全科都很好？”他记得学号，叶久是1。
叶久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数学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疏离感十足。
江尽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反而觉得这人虽然冷，但至少没像昨天那样直接散发杀气。他胆子稍稍大了点，又凑近一些，用气声问：“早上……门口那个，是你朋友？”他指的是周肆忱。
叶久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不是。”他回答得更简洁了，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哦……”江尽摸了摸鼻子，识趣地不再多问。他转而看向自己那本天书般的英语教材，愁容再次爬上脸颊。挣扎了几秒，他像是下定决心般，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细边框的眼镜盒，取出眼镜戴上了。
叶久再次被他的动作吸引。戴上眼镜的江尽，气质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些外放的莽撞和阳光，多了点书卷气，镜片后的眼睛似乎也更清晰了些，只是此刻正对着英语阅读文章愁眉苦脸，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逐个单词往外蹦。
“你近视？”叶久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虽然语气还是平的。
江尽正跟一个长难句搏斗，闻言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腿：“啊？有点，散光也有点，不过不严重。平时不爱戴，但……”他指了指英语书，一脸苦大仇深，“戴上看这个，感觉……嗯，好像能蒙得准一点。”他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笑容有点傻气，却意外地没那么刺眼，反而显得坦诚。
叶久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早上被错认以及之前种种而产生的芥蒂，似乎松动了一毫米。这个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心没肺，至少，他在试图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尽管这方式在叶久看来如此……不科学。
“心理作用。”叶久客观地评价道，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书上。
“管用就行！”江尽倒是豁达，推了推眼镜，继续和他的英语单词死磕。
早自习在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的低声讨论中过去。下课铃响，龚青敲了敲戒尺：“课间休息，别给我疯跑！第一节课数学，都给我精神点！”
教室里顿时活泛起来。
裴霁禾立刻转过身，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对周肆忱说：“忱哥，老班让我下课去拿课程表和一些登记表，你陪我去一趟办公室呗？”语气自然熟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周肆忱没什么表情，但站了起来，“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座位。路过叶久和江尽这边时，裴霁禾还对着江尽（这次终于认对了）眨了眨眼，似乎是对早上的事表示一点小小的歉意，然后飞快地跟着周肆忱走了。
“他们俩……”江尽看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对叶久说，“关系真好。”他想起早上牵手那一幕，以及周肆忱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唯独在裴霁禾面前似乎有所缓和。
叶久没有接话。他只是看着周肆忱自然地伸手替裴霁禾挡了一下拥挤过道的同学，动作细微却不容置疑。那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和昨晚酒吧里丢弃外套的决绝、电话里低语的温柔，逐渐重叠在一起。这个人，把自己的世界划分得清清楚楚，界限分明。
姜枫晨伸着懒腰走过来，胳膊搭在季云羡肩上：“羡羡，去小卖部不？买水。”
季云羡轻轻晃开他的手，但没拒绝：“走呗。”他起身时，椅子随着他晃腿的习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江尽，一起？”姜枫晨顺口招呼。
“啊？哦，好！”江尽正想活动一下，立刻站起来，然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叶久。叶久依旧坐着，垂眸看着书，仿佛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
江尽张了张嘴，想问他要不要带点什么，但想到对方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把话咽了回去，跟着姜枫晨和季云羡走了。
座位上只剩下叶久一人。他合上数学书，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传来隐约的哨声和呼喊。自由，活力，与他此刻身处的安静角落形成对比。他注意到江尽摊在桌上的物理草稿纸，上面还有一个画到一半的、关于电磁感应的示意图，笔迹有力，思路清晰。
这个人，在理科的世界里，似乎游刃有余，甚至……有些闪光点。
第一节课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讲课逻辑清晰，节奏很快。叶久听得轻松，笔记简洁工整。旁边的江尽在涉及复杂计算和逻辑推理的部分时，明显专注，眼睛发亮，跟着老师的思路频频点头，偶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但一旦老师用较快的语速解释某个概念，或者提到一些需要联系上下文理解的应用题背景时，江尽就会微微蹙眉，速度稍慢半拍，需要多思考一下。
叶久注意到，江尽在理解抽象语言和快速提取信息方面，似乎存在一点障碍。这或许能解释他为什么文科，尤其是英语，如此吃力。
课间，江尽对着数学课上的一道综合题苦思冥想，卡在某个转换步骤。叶久已经用两种方法解了出来。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到江尽抓耳挠腮，甚至无意识地用笔帽戳自己脸颊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他将自己的草稿纸往旁边推了推，指尖点了点那个关键的转换公式。
江尽正埋头苦算，眼前突然多了一张字迹清晰、步骤简洁的草稿纸。他先是一愣，顺着那修长干净的手指看向叶久。叶久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前方，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这里，用这个公式代换，可以简化。”叶久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江尽赶紧看向他指的地方，茅塞顿开：“哦！对！我怎么没想到！谢谢啊！”他眼睛一亮，立刻低头重新计算，很快得出了正确答案。解题成功的喜悦让他暂时忘记了面对冰山的拘谨，抬起头，对着叶久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感激的笑容，那笑容真切而明亮，甚至因为戴着眼镜，显得有点傻乎乎的真诚。（接前文）
叶久被他过于直白的笑容晃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收回了自己的草稿纸，只淡淡回了句：“嗯。”
但江尽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解决了难题让他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你这方法真简洁！我绕了半天弯子……哎，你数学是不是从小就特别好？我感觉你听课都不怎么记笔记，全在脑子里了吧？”
叶久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热络，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江尽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理科还行，就是一碰到要大量看字理解的就头大，英语更是要命……”他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稍微倾诉的对象，尽管对方可能并不想听。
叶久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但至少，他没有散发出拒绝的气息。冰封的湖面，似乎因为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漾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上午的课程继续进行。英语课对江尽来说无疑是煎熬。他果然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镜，试图增加一点“蒙题的正确率”，但效果显然有限。听听力时他聚精会神，眉头紧锁，选择题时又开始无意识地用手指在选项上方虚点，嘴唇微动，故技重施。叶久坐在旁边，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生动？比起教室里其他大多数正襟危坐或昏昏欲睡的同学，江尽这种挣扎的姿态，反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笨拙的鲜活。
当英语老师提到一个涉及物理知识的阅读理解题时，江尽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甚至忍不住小声对叶久说：“这个原理我懂！”然后试图用他蹩脚的英语词汇去理解文章，那认真的模样，让叶久第一次觉得，这个麻烦的同桌，或许也有不那么麻烦的一面。
午餐时间，江尽自然是和姜枫晨、季云羡一起，似乎还加上了裴霁禾——周肆忱不知为何没出现。叶久独自坐在食堂相对安静的角落，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远处那桌热闹的人群。江尽正在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在讲上午的趣事，笑容灿烂，引得裴霁禾也笑得眼睛弯弯，姜枫晨拍着桌子，季云羡在一旁微微笑着摇头。
那种毫无隔阂的、热烈的青春气息，是叶久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他习惯于独处，习惯于规划，习惯于在每一个场合保持得体和距离。江尽他们的世界，对他而言，陌生而嘈杂，却又隐隐透着吸引力。
下午有节体育课。热身跑时，叶久和江尽因为身高都被排在了男生队伍末尾。跑步对于叶久来说是常规锻炼，他步伐均匀，呼吸平稳。江尽体能似乎也不错，跟得很紧，只是跑步的姿势比起叶久的标准，多了点随性和不羁。
自由活动时，男生们自发组织打篮球。叶久本想找个地方休息，却被体育老师点名凑数。他篮球技术中规中矩，但身高和冷静的判断力让他在场上并不逊色。江尽也上了场，他打球风格和他的人一样，有点莽，但爆发力强，反应快，传球偶尔天马行空，却往往能出其不意。
一次攻防转换，叶久抢到篮板，迅速瞥见江尽正从侧翼快下，无人防守。他几乎没有犹豫，一个精准的长传，篮球划过长空，稳稳落在江尽手中。江尽接球，起跳，上篮，一气呵成，球进！
落地后，江尽兴奋地回头，朝着叶久的方向挥了挥拳头，脸上是运动后酣畅淋漓的笑容，大声喊了句：“传得漂亮！”
阳光有些烈，照在江尽汗湿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上，那笑容毫无保留，带着运动后的热力和纯粹的喜悦。叶久站在不远处，微微喘着气，看着那个在球场上鲜活耀眼的少年，心底某个被重重规则包裹的角落，似乎被那笑容的温度，极轻微地熨烫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转身回防，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并没有觉得那笑容刺眼，也没有觉得那声呼喊吵闹。
冰层之下，暗流悄然涌动。一些细微的东西，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改变。
放学铃声响起时，叶久整理书包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丝。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手忙脚乱把眼镜盒、卷子、零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塞进书包的江尽，破天荒地，在走出教室前，对着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明天别迟到。”
正和姜枫晨约着去哪玩的江尽猛地回头，只看到叶久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江尽问姜枫晨。
姜枫晨正拉着季云羡讨论晚上吃什么，随口道：“谁？你那冰山同桌？可能吧，大概让你别再撞他。”语气戏谑。
江尽撇撇嘴，但心里却划过一丝异样。好像……不只是那样？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沉稳规整，一个跳跃不羁，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开学第一天，在无数细微的摩擦、不经意的观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中，画上了句号。某些坚固的东西，或许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只是当事人尚未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冰层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