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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秋日序曲 ...

  •   第七章:秋日序曲

      时间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向前。转眼开学已过去三周,高一(六)班的日常逐渐有了固定的节奏。

      叶久和江尽的同桌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缓慢推进。叶久依然冷淡规整,江尽依旧散漫跳脱,但那些最初尖锐的摩擦点,被日复一日的相处磨平了些许棱角。

      比如现在,周三早晨的英语早读。

      江尽戴着那副黑框眼镜,正对着一篇完形填空苦大仇深。他的手指在选项上虚点,嘴唇无声翕动,故技重施地“点兵点将”。坐在旁边的叶久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能从他嘴唇的蠕动幅度判断出他进行到了哪个步骤。

      “选C。”叶久头也不抬,翻着手中的英文原版小说,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他的仪式。

      江尽一愣,推了推眼镜:“啊?为什么?”

      “第三段第二句,转折关系。”叶久言简意赅,指尖在书页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你跳读太严重,总错过关键连词。”

      江尽赶紧翻回去看,果然如此。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是这种细节……谢了。”

      叶久没应声,继续看书。但三周下来,江尽已经能分辨出他这种沉默并非冷漠——至少不全是。有时是专注,有时是懒得回应,有时……或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龚青背着手晃进教室,戒尺在掌心敲了敲:“小王八蛋们,安静!”

      教室里瞬间静下来。龚青的斗鸡眼扫过全班,最后落在裴霁禾身上:“班长,运动会报名表发下去,周五之前交齐。项目说明在背面,自己看。”

      裴霁禾站起来接过表格,声音清脆:“好的龚老师。”

      “对了,”龚青补充道,戒尺指向后排,“劳动委员,运动会场地布置和后勤,你负责协调。”

      被点名的姜枫晨正以一个极度舒适的姿势瘫在椅子上,闻言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手:“知道了。”完全没打算动弹。

      季云羡坐在他旁边,轻轻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道:“你好歹装个样子。”

      姜枫晨这才慢吞吞地坐直,对龚青咧嘴一笑:“保证完成任务,老师。”

      龚青瞪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下课铃一响,裴霁禾就开始分发报名表。走到叶久和江尽这边时,她特意多看了江尽一眼,笑容里带着点促狭:“江尽同学,要不要报个实心球?听说你力气挺大。”

      江尽正在收拾英语书,闻言抬头:“实心球?我没扔过啊。”

      “试试呗,”裴霁禾把表格递给他,“反正每个项目都要凑人数。”

      坐在前面的周肆忱这时转过头,目光淡淡地落在裴霁禾身上:“你报了什么?”

      “我?”裴霁禾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来,“跳绳和实心球。实心球我可以满分哦。”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骄傲。

      周肆忱“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叶久接过报名表,目光扫过项目列表。他的视线在“1500米长跑”上停留了一瞬。长跑需要耐力和节奏感,这符合他一贯追求的控制与精确。

      “你想报什么?”江尽凑过来看他的表格,呼吸几乎喷到叶久耳边。

      叶久不着痕迹地侧开一点距离:“长跑。”

      “哇,厉害。”江尽真心实意地说,然后盯着自己的表格皱眉,“我报什么好呢……跳远?或者接力?”

      “你爆发力不错,”叶久忽然开口,眼睛仍看着自己的表格,“短跑或接力适合。”

      江尽惊讶地看向他。这是叶久第一次主动评价他——尽管只是基于体育课上的观察。

      “真的?”江尽眼睛亮起来,“那我报个100米和4×100接力!”

      他说得兴奋,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前排的姜枫晨闻声回头:“接力?算我一个!我200米还行。”

      “我也参加接力吧,”季云羡转过身,手肘撑在椅背上,“不过我速度一般,跑最后一棒压力大……”

      “那就我跑最后一棒,”姜枫晨立刻说,“你跑第三棒,前面拉开距离就行。”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这安排天经地义。季云羡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却微微泛红。

      叶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没说话,只是低头在1500米一栏打了勾。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龚青大手一挥放他们去图书馆查资料——下周要开始运动会前的项目训练,自习时间会减少。

      六班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图书馆。叶久习惯性地走向自然科学区,却在路过期刊区时,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江尽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不是习题册,而是一本《汽车之友》。他看得很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杂志上某款赛车的流线型车身,眼神里有一种叶久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平时那种外放的、灿烂的光,而是一种内敛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叶久脚步顿住。

      他见过这种眼神。在深夜反锁的房间里,在自己偷偷打印的赛道图纸前,在那些被母亲视为“不务正业”的赛车杂志上。那是对某种纯粹热爱的凝视。

      江尽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见是叶久,他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想把杂志合上——像是偷看不良读物被抓住的小学生。

      “你也喜欢车?”叶久先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

      江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看。我姐……”他顿了顿,改口道,“我认识一个人玩这个,很酷。”

      叶久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本杂志上。那是一篇关于某条国际赛道的专题报道,配图是蜿蜒的山路和疾驰的赛车。

      “这条赛道,”叶久的手指虚点在图片上,“S弯接发卡弯的组合很经典,入弯的刹车点要非常精准。”

      江尽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知道?”

      “看过一些资料。”叶久轻描淡写地说,但江尽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嘴角有极细微的上扬——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某种坚冰融化前最细微的裂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们压低声音讨论着悬挂调校、空气动力学、不同赛道的驾驶策略。江尽对赛车的了解比叶久想象中深,尤其在实际驾驶感受方面,他能说出一些叶久在理论资料上看不到的细节。

      “你开过?”叶久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江尽眼神闪烁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在他紧张或说谎时会出现。“坐过副驾,”他含糊道,“我认识的那个……朋友,有时会带我体验一下。”

      叶久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懂。

      窗外秋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飞舞,时间仿佛变慢了。

      直到姜枫晨的大嗓门打破宁静:“你俩躲这儿干嘛呢?找你们半天!”

      江尽慌忙合上杂志,塞进书包:“没干嘛,查资料。”

      姜枫晨挑眉,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老龚说下周一要开始训练了,让我们去操场集合,了解一下各项目场地。”

      叶久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乱的衣服。离开前,他看了一眼江尽塞杂志的书包,忽然说:“那本杂志,下周能借我看吗?”

      江尽怔住,随即露出一个真正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当然!”

      运动会的训练在周一正式展开。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操场就变成了喧闹的海洋。

      叶久的1500米训练是孤独的。他绕着跑道一圈圈地跑,步伐均匀,呼吸节奏控制得完美。有时他会超过其他训练的班级,有时会被体育老师叫去示范动作。他总是做得无可挑剔,但也总是独自一人。

      江尽则完全相反。100米训练时,他和姜枫晨、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比赛,输赢都笑得大声。4×100接力的训练更是热闹,四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交接棒技巧,争论哪条跑道更好。

      但叶久注意到,当训练结束,人群散去,江尽有时会一个人坐在看台角落,戴着耳机,望着天空发呆。那时刻的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神空茫,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有一次,叶久跑完最后一圈,看见江尽又坐在老位置。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在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

      江尽过了好几秒才发现他,慌忙摘下耳机,挤出笑容:“跑完了?你好厉害,速度一直那么稳。”

      “你累了。”叶久说。不是疑问句。

      江尽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扩大:“还好啦,就是有点晒。”他用手扇风,转移话题,“你1500米练得怎么样?要不要比一场?”

      “现在?”

      “嗯!就300米,看谁先到那边旗杆!”江尽指着操场另一端,眼睛亮起来,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活力。

      叶久看着他。这个人的情绪转换太快,太极端。灿烂时像正午的太阳,沉寂时像深夜的寒潭。这不正常。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做了个简单的拉伸:“好。”

      300米的临时比赛引来了几个还没走的同学围观。姜枫晨吹着口哨起哄,季云羡在旁边小声说“你们小心点别受伤”。

      起跑时江尽抢了先机——他爆发力确实强。但叶久的节奏控制更胜一筹,在后程逐渐追上,最后几乎同时冲过姜枫晨临时划的终点线。

      “平手!”姜枫晨宣布。

      江尽撑着膝盖喘气,汗水从额角滑落,却笑得很开心:“你真行!我以为我能赢的!”

      叶久呼吸也只是稍微急促,他看着江尽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样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疲惫,比那些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表现,更让人……触动。

      “你起跑太快,后程节奏乱了。”叶久客观分析,“如果调整一下,能更好。”

      “叶老师指点的是!”江尽笑嘻嘻地应道,用胳膊擦了把汗。

      这时,操场另一边传来喧哗声。他们转头看去,是裴霁禾在练实心球。周肆忱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水和毛巾,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动作。

      裴霁禾弯腰、起身仰头,后仰蓄力、投掷——实心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在满分线外半米处。

      “哇!”周围响起惊叹。

      裴霁禾跑过去看成绩,满意地点头,然后转身对周肆忱比了个“V”字手势。周肆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过去把水递给她,然后很自然地用毛巾擦了擦她额角的汗。

      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姜枫晨吹了声更响亮的口哨,被季云羡扯了扯袖子制止。

      “他们俩……”江尽小声对叶久说,“是不是太明显了?”

      叶久看着周肆忱低头听裴霁禾说话时,那微微柔和下来的侧脸线条,淡淡地说:“他们没想掩饰。”

      确实。在班级里,周肆忱依然冷漠,裴霁禾依然担任着可靠的班长角色。但那些细微的瞬间——周肆忱总会知道裴霁禾下一节课需要什么书,裴霁禾总会“刚好”多带一份周肆忱喜欢的点心,体育课时周肆忱的视线永远第一个找到裴霁禾的位置——这些细节编织成一张网,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

      只是龚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们也心照不宣。

      毕竟,谁能对着周肆忱那张“敢多嘴就让你消失”的脸去八卦呢?

      训练进行到第二周时,下起了秋雨。细雨绵绵,操场训练暂停,改在体育馆进行。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各个班级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潮湿的味道。叶久不喜欢这种拥挤嘈杂的环境,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做拉伸。

      江尽被姜枫晨拉去打羽毛球了,笑声隔着一个场馆都能听见。叶久看着他们在场上跑来跑去,江尽接不到球时懊恼地抓头发,得分时和姜枫晨击掌欢呼——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在人群中央。

      但叶久已经学会不去简单定义这个同桌。因为上周五放学后,他看见了另一幕。

      那天他因为值日走得晚,路过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时,听见压抑的抽泣声。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却看见了江尽的校服外套——那件亮黄色的外套很显眼。

      江尽背对着他,蹲在灌木丛后面,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声音,但那个蜷缩的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绝望。

      叶久停住脚步。

      他不知道该上前还是离开。最后,他选择转身,从另一条路离开。

      那之后,江尽第二天依旧笑着来上学,依旧在英语课上抓耳挠腮,依旧在体育课生龙活虎。仿佛那个傍晚蜷缩在花园里颤抖的人不是他。

      叶久没有问。有些伤口,不能轻易触碰。

      “喂,发什么呆?”

      声音把叶久拉回现实。江尽不知何时结束了羽毛球,凑到他面前,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

      “没。”叶久简短地回答,继续做他的拉伸。

      江尽在他旁边坐下,也学着做拉伸,但动作歪歪扭扭。“下周末就运动会了,紧张吗?”

      “不。”

      “真羡慕你这心态。”江尽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吃吗?裴霁禾给的,她说补充能量。”

      叶久看了一眼——黑巧克力,纯度应该不低。他接过一颗:“谢谢。”

      两人并排坐着,安静地吃巧克力。体育馆的喧嚣像是被一层玻璃隔开,他们所在的角落成了一个暂时的孤岛。

      “叶久,”江尽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你说……人是不是一定要永远表现得很好才行?”

      叶久转头看他。江尽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打篮球的人群上,侧脸在体育馆顶灯的照射下,显出一种难得的安静。

      “为什么这么问?”叶久反问。

      江尽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笑起来:“没什么,随便问问。就是觉得……你好厉害,好像永远都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

      叶久没有回答。他知道江尽说的不是事实——他也有很多不知道,很多不确定,很多压抑着的、想要打破一切的冲动。但他不能说。

      完美是他的盔甲,也是他的牢笼。

      “你也不差。”最后,叶久说了一句自己都意外的话。

      江尽猛地转头看他,眼睛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后,那惊讶慢慢化成一个有点傻气、却真实柔软的笑容。

      “真的?”

      “嗯。理科很好,体育也不错,待人……”叶久顿了顿,“真诚。”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太不像他。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江尽的笑容更大了,那笑容里有惊讶,有开心,还有一种叶久看不懂的、像是被理解了的释然。

      “谢谢。”江尽说,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雨滴敲打着体育馆的玻璃顶棚,发出细密的声响。在这个潮湿嘈杂的午后,两个少年坐在角落,分享着巧克力和一句简单的评价。某些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生长。

      远处的羽毛球场上,姜枫晨正对着季云羡炫耀一个刁钻的扣杀,季云羡无奈地笑着摇头;篮球架下,周肆忱看似随意地投了个三分,球进网的瞬间,目光却瞥向正在和女生们说笑的裴霁禾,见她看过来,便迅速移开视线。

      秋日深了,运动会将至。青春的篇章里,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故事,而有些故事的交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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