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将计就计 ...
-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棂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却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内室里,烛火摇曳,映照着谢知微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死死攥着那本陈旧的札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开来。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或蒙着虚弱水汽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是被颠覆认知的茫然,是深入骨髓的痛苦,还有一丝……被命运嘲弄的冰冷荒谬。
“北狄王庭……”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他们视我为不祥,任我自生自灭的真正缘由……” 并非仅仅因为他是庶子,也并非只因他体弱多病,而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他们谢家、他们承德朝视为死敌的血脉!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小心翼翼隐藏了二十多年的最脆弱之处,将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都衬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萧战凰看着他这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破碎模样,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没见过这样的谢知微,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幕后棋手,也不是那个故作虚弱、演技精湛的病美人,而是一个被残酷真相击垮的、无措的少年。
她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反而用自己温热粗糙、布满握枪老茧的手掌,更紧地包裹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指,试图将自己那仿佛永不枯竭的热量和力量传递给他。
“谢知微,你看着我!”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穿透雨声和他混乱的思绪,“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她俯下身,目光灼灼,不容置疑地锁定他的眼睛:“我不管这破本子上写了什么鬼画符!也不管你亲爹是北狄王还是路边乞丐!你,谢知微,是我萧战凰在金銮殿上亲自求娶、陛下亲自赐婚、八抬大轿抬进将军府的夫君!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男主人!谁敢拿这莫须有的身世做文章,往你身上泼脏水,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杆亮银枪,答不答应!问问北境三十万萧家军,答不答应!”
她的话语如同战鼓,一声声敲在谢知微的心上,带着沙场特有的蛮横与霸道,却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底那蚀骨的寒意和混乱。
他怔怔地望着她,她的眸子亮如星子,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此时在他面前,就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由分说地硬闯进这片荒凉,要将他从深渊里强行拽出来。
“夫人……”他喉结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想说这很危险,想说这会连累她和萧家,想说这可能是二皇子或者太后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但所有理智的分析和权衡,在她这不顾一切的维护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萧知微看着他眼底渐渐聚拢的光芒,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破碎。她松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别怕。”她放软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哄劝意味,“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你这小身板,操心好自己的小命就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这反差极大的温柔,让谢知微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丝酸涩的暖意。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平静,如同暴风雪后的荒原。
“夫人,”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依旧有些虚软,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这本札记,出现得太巧了。”
萧战凰点头:“我也觉得。你那‘族叔’,八成是二皇子或者宫里那位派来的。他们动不了我,就拿你的身世做文章,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不止。”谢知微目光落在札记那几行小字上,眼神锐利,“若这消息为真,他们便握住了足以将我、甚至将夫人您置于死地的把柄。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陛下信您,朝堂悠悠众口,边境虎视眈眈的北狄……都是隐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这消息为假,他们亦可用此来扰乱你我心神,逼我们自乱阵脚,甚至……诱使我做出不理智之举,坐实罪名。”
萧战凰冷哼:“好毒的计策!一石二鸟!那我们怎么办?把这本破书烧了?当没见过?”
谢知微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烧了,便是心虚。既然他们把这‘罪证’送到了我们手上,我们不妨……好好利用一番。”
“利用?”萧战凰挑眉,来了兴趣,“怎么利用?”
“将计就计。”谢知微看着她,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们想看我惊慌失措,想看我自曝其短,甚至……想看我与北狄联系,坐实罪名。那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萧战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你是说……钓鱼?”
“不错。”谢知微点头,“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让他们以为我确实因身世动摇,正在暗中寻找与北狄联系的途径。届时,谁最先跳出来‘帮助’我,或者以此威胁我,谁就是这幕后推手。我们便可顺势而为,反将一军。”
“妙啊!”萧战凰兴奋地一拍大腿,随即又担心地看着他,“但这太危险了!万一玩脱了……”
“夫人信不过我?”谢知微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挑衅。
“放屁!”萧战凰最受不得激,“老子当然信你!就这么干!需要我做什么?”
谢知微看着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底那最后一丝阴霾仿佛也被她这蓬勃的生气驱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带着病气,却有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首先,夫人需要……生我的气。”
“啊?”萧战凰愣住。
谢知微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萧战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恍然,再到忍俊不禁,最后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其实已经卸了力:“行!就这么办!演戏嘛,老子擅长!”
她说着,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怒容,猛地抽回一直握着谢知微的手,声音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和失望:“谢知微!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算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霍”地站起身,一脚踢开旁边的绣墩,制造出巨大的声响,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内室,还“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房门。
这动静之大,连外面的雨声都仿佛被盖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红缨和周嬷嬷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惊疑不定。将军这是……和姑爷吵架了?还发这么大的火?可是为什么?
内室里,谢知微听着门外远去的、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以及红缨和周嬷嬷压抑的、充满担忧的低语,缓缓躺回软榻上,拉高锦被,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夫人这演技……未免也太浮夸了些。
不过,效果应该达到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也需要一点空间,来布置接下来的棋局。
而萧战凰,则气冲冲地回到了书房,并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关上书房门后,她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和兴奋交织的复杂表情。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喃喃自语:“北狄王庭……谢知微,你这家伙,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面临的,将不仅仅是朝堂的倾轧,更是关乎血脉、身份和两国关系的巨大风暴。
但她萧战凰,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她认准的人,就算是阎王爷来抢,她也得掰下他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