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炸毛 ...
-
秋雨初歇，庭院里的芭蕉叶上还挂着水珠，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着微光。将军府却像是被一块湿冷的布蒙着，透不过气来。
萧战凰天不亮就起来了，一身劲装，在前院把护卫头子训得跟孙子似的。她嗓门洪亮，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砸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
“……都把招子给我放亮些！主院那边，就算是只耗子钻过去，也得给老子看清楚是公是母！谁当值的时候敢打马虎眼，军棍伺候！”她凤眸含煞，目光扫过，一群彪形大汉愣是缩了缩脖子，“别以为姑爷性子软和，你们就敢懈怠！他要是磕着碰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噤若寒蝉，心里却直犯嘀咕：将军这到底是心疼姑爷，还是跟姑爷置气呢？这火发的，倒像是要把姑爷圈在院里不准见人似的。
消息传到主院，谢知微正靠在床头，由小厮伺候着喝一碗寡淡的白粥。他听着小厮战战兢兢的复述，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副逆来顺受、心灰意冷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叹口气。
暗地里，萧战凰却已通过红缨，将一枚仿制得足以乱真的白色骨笛，和一张看似鬼画符、实则暗藏了动过手脚的北境关隘信息的草纸，塞到了谢知微微凉的掌心。
“城西‘胡记马行’的底细摸清了，”书房里，萧战凰对伤势已无大碍的青锋低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明面儿上车马行，暗地里是二皇子捞钱和传递消息的暗桩之一。这次，是二皇子唱主角，太后嘛，怕是行了些方便。”
青锋点头：“人手都安排妥了，马行里外三层，连只陌生的苍蝇飞过都记下来路。只要姑爷的‘饵’抛出去，不怕钓不上来大鱼。”
“嗯，”萧战凰眼底闪过一丝兴奋，“记住，稳着点，放长线。不仅要揪出马行里的鬼，还得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传信的线，看看最后这‘功劳’会落到谁头上。必要的时候，让他们把消息‘安安稳稳’送出去一程。”
“明白。”青锋应下，迟疑一瞬，“将军，北境那边……”
萧战凰咧嘴一笑，带着点狡黠：“老周那儿我早打过招呼了。给谢知微的那张图，时间地点都‘微调’过了，真的不能再真，就是会让人扑个空。北狄崽子要是真信了摸过来，够他们喝一壶的！”
网已撒下，只待鱼儿游来。
午后，谢知微“挣扎”着下了床，以“屋里药味太重，闷得心慌”为由，让小厮扶着他在主院的小花园透气。他刻意走得缓慢，在靠近外墙的回廊边停下，倚着朱红栏杆喘息，广袖拂过栏杆下的草丛时，那枚骨笛和卷着的草纸便“不经意”地滑落，隐没在沾着雨水的草叶间。
他适时地发出一阵压抑的轻咳，单薄的身子微微佝偂，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病弱公子无心之失。
暗处，几双眼睛同时捕捉到了这一幕。
将军府的人按兵不动，另一方的眼线则如鬼魅般悄然上前，迅速将东西取走。
“得手了！”消息传回二皇子府，赵王多日阴沉的脸上终于透出点阳光，他抚掌轻笑，“看来这谢知微，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易受拿捏的软骨头！”
幕僚谨慎提醒：“殿下，情报真伪还需核实。”
“自然要核实。”赵王志得意满，“让北境的人小心查证。至于谢知微……先吊着他，等北境确认无误，再给点甜头。等他没了用处……”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北狄野种，也配活在世上？”
骨笛与草纸被火速送往城西胡记马行。
青锋的人暗中盯着，见那马行掌柜拿到东西后脸色一变，迅速收入内室。不到半个时辰，一个看似寻常的马夫，驾着辆运草料的车出了城，方向直指京郊一处皇家庄园。
“皇庄？”萧战凰接到回报，眉峰一挑，“是太后名下的那个？”
“是。”青锋确认，“庄子守卫比平时森严，我们的人没敢靠太近，但马车确实进去了。”
“二皇子和太后，这是勾搭到一块了。”萧战凰抱着胳膊，语气笃定，“一个在前台跳，一个在后面搭台子。这皇庄，八成就是个中转站。”
谢知微神色平淡，仿佛早有预料：“倒是省了我们四处查找的功夫。盯紧这里，不难找到铁证。”
“没错！”萧战凰一拍大腿，“老子这就派人把庄子围了！”
“夫人且慢。”谢知微轻轻摇头，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冷静的力量，“现在动手，为时过早。我们只看到东西进去，还没看到如何出来，更没拿到他们与北狄直接勾结的证据。打草惊蛇，他们随时能断尾求生。”
萧战凰压下冲动，挑眉：“那你说怎么办？”
“等。”谢知微吐出一个字，眸色沉静，“等北境那边‘验证’了假消息，等他们放松警惕，等下一次，或许更关键的传递。同时……”他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我们不妨给他们添把火。”
“怎么添？”
谢知微示意她靠近些，低声说了几句。
萧战凰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噗嗤”乐了，“好家伙！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行，就这么干！”
于是，接下来的将军府，戏码更加跌宕起伏。
主院请医问药的频率更高了，谢知微的“病情”反复无常，甚至传出了“呕血”、“昏厥”的消息，那药味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而萧战凰在朝堂上，则显得“心神不宁”、“焦躁易怒”，为着北境军饷的事，竟和户部的老大人吵得面红耳赤，言辞激烈，失了往日的沉稳，连承德帝都多看了她几眼。
这些“表现”，一丝不落地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二皇子赵王愈发得意，只觉得胜券在握。太后那边，则更确信萧战凰已乱了方寸，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收网。
夜色渐深，谢知微倚在榻上，指尖摩挲着一颗温润的黑玉棋子，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
萧战凰端着一盅刚炖好的血燕窝进来，带进一身凉意。
“喏，趁热。”她把炖盅放在小几上，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真冻着吧？听你咳得厉害。”
谢知微没躲，任由她带着薄茧的指腹贴上自己微凉的皮肤。他垂下眼睫，轻声道：“不妨事，夜里风大，呛着了。”
萧战凰收回手，看着他被烛光勾勒得愈发清癯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你说你，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连自己都搭进去，累不累得慌？”
谢知微抬眸，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他未尝在她眼中见过的、柔软心疼。他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习惯了。不算计，活不到遇见夫人。”
萧战凰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想起他那糟心的出身和步步惊心的过往，心里头那点埋怨瞬间化成了酸涩。她不再多说，只把炖盅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喝！养好精神，才有力气跟那些王八蛋斗！”
谢知微顺从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燕窝滑入喉咙，暖意慢慢蔓延开。
萧战凰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说话，房间里只有他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喝完燕窝，谢知微放下勺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夫人，等这事了了……我或许，该离开京城。”
萧战凰正准备起身，闻言动作猛地顿住，倏地转头看他，眉头拧起：“你说什么？离开？去哪？回你那江南老家？还是去找你那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亲爹？”
她的语气又急又冲，像点了火的炮仗。
谢知微看着她瞬间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底那点因前路未卜而生的阴郁，竟奇异地散了些。他微微摇头：“都不是。只是……我留下，终是夫人的拖累。这次能过关，下次呢？我不想……”
“你不想连累我？”萧战凰打断他，霍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眼神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谢知微，你给老娘听好了！我萧战凰行事，向来只图自己痛快！我既然认定了你，就不怕被你连累！你是拖累？老娘就喜欢扛着拖累走！再说了……”
她语气一转，带着点混不吝的无赖：“你可是老子在金銮殿上撒泼打滚才求来的夫君！想跑？腿给你打断！老老实实给我待着！”
谢知微怔住了，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讲理的执着与……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心中被激起来的涟漪，一层一层愈加深重，再也无法平静。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低哑的：
“好……不跑。”
萧战凰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坐下，还是觉得不解气，伸手戳了戳他没什么肉的脸颊：“这还差不多！记住啊，生是我萧战凰的人，死是我萧战凰的鬼！敢跑，试试看！”
谢知微：“……”
窗外，秋风依旧呼啸，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