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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豆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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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带坏别人,这貌似是每个人耳熟能详的话语。
就比如读书的时候老师对某些学生说,自己不学别影响别人;父母说不要主动拉着别人干些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到时候万一出了点岔子,说不清就是惹祸上身;工作的时候不能告诉新人或者实习生,你可以怎么怎么样偷懒……
所以就是有一种错觉,我可以坏,但是不能带别人一起坏,毕竟很早之前就有先例了么∶混□□的都没有好下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朱和墨都不主动带坏别人,那靠近的人或事还会变赤变黑吗?
徐城月不止一次看见他的同桌在英语课上打盹,遮遮掩掩地把自己埋得特别好,但是站在讲台上看什么都清楚,许温润往他们这飞了一记眼刀,转过身继续讲课。
然而等试卷一发下来,他去前门张贴处看排名,杭誉二字也牢牢地挂在前十。反观自己勤勤恳恳背诵默写听课,不过是超过及格线寥寥几分。
偶尔在班级群里看见曾经的同学吐槽重点高中多累多难,他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庆幸自己滑档了,现在在九中都力不从心,更不要说是竞争更激烈的重点。
翻着桌上一大堆刚及格或者没及格的卷子,徐城月就没来由地烦躁。英语试卷还没订正,明天还要去许温润那里背作文,还有数学、物理、化学……唯一排名靠前的就是除了英语以外的文科,尤其是语文,这次作文是班里最高分。
杭誉拎着他的语文卷子,正在一题题订正,右手老老实实地握着红笔写字,左手却还在往口中塞芒果干。
“喂,”徐城月用手肘轻轻地拄了拄他,“给我来一片。”
“哦。”
杭誉从桌洞里抽出一袋子芒果干,示意徐城月自己来取。瞧着对方那张臭脸,像是要把芒果干当成香烟来抽着解闷。
“行啦,不就是英语和理科吗?我不也都挂科了。大不了咱俩都选文么。”
“但是英语是必考的啊?现在要大学了也要。”
杭誉还是一脸淡然∶“嗐,别着急,现在我们才上高中一两个月,总要慢慢适应的。”
唉。他怎么能不着急?他知道自己中考其实已经砸到外太空了,有的时候人内心的质疑会大过外界的指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此刻的郁闷焦躁总不是假的。
徐城月合理推测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休学了。
是的,他居然已经想退学了。说出去一定很可笑吧?连高中都不想读下去的人,还想着退学去职高——不,职高也没想象中那么轻松。
是不是挺没出息的?他想。
班主任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徐城月把芒果干当成官家小姐的丝绸帕,哀怨地流下两行清泪。
“咳咳,我来通知一下啊,从十一月九日起,期中考试就要和大家说hello了,”她从最后一排过道走到讲台的右侧,清了清嗓子,爆出人人担忧的消息,“应该是考三天,一天四门,考满两天半,然后剩下的半天呢就是自习。大家这几天都准备准备,别上了考场告诉我没复习。”
“严姐,能不能透露一下语文考试的范围啊?”
她弯了弯眉,语气恬淡而有力∶“无可奉告。”
“好了,马上就上课了,都回位置准备东西,下节哪位老师的?”
“体育课——”
稀稀拉拉地和菜市场没什么区别。
“那就赶紧下去!”
杭渚的大部分高中操场都在最里面,住在被层层楼房包围的心腹。他们的教学楼靠近西门,而操场位于西门对面。所以一次体育课或者别的需要去操场的活动,都要穿过整个九中。
这节课要测试八百和一千,所以六班全体同学都走得缓慢。徐城月中午喝了一瓶饮料,在阳光的照射下只觉得肚子里有半桶水晃荡晃荡。
杭誉把两人的帽子都拉了起来,他们现在顺光么,日光刺眼,也热。
在途中还要经过一栋楼,楼面印着的大概就是九中的历史,一个挺大的校徽,中间的交界处还标着年份。
一路上还遇见些西装革履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师还是领导,大家就“老师好!”“老师好!”的乱喊一通,反正心意到了就成。
谢之柳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看上去心情还蛮不错的,哼着小调迈着带风步,丝毫没有一点儿临刑前的恐惧,和一旁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待会你打算怎么办?”徐城月压低声线,往杭誉那边靠了靠,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
杭誉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啧,”徐城月被光线闪了闪,刺激得眼底积攒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泪水,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貌似是想缓解异物带来的不适,语气却爬上了一股冲劲,“就是一千啊!”
“那就跑呗,我在家躺了一个暑假,出门也是去牧场,根本懒得动……”杭誉这个人,好像把东西抛之脑后就会自我了结,所以整个人特别松弛,“欸对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牧场玩,场里飞的跑的游的都认识我。”
“……那你还真是朋友满天下啊?”
“哪里哪里。”
听上去还有点羞涩是怎么回事。
站上跑道的时候,阳光毒辣,目及之处都是被烘烤得热浪波动,鲜红的塑料还不断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直冲脑门。
操场一圈两百米,一共要跑五圈。前三圈对于徐城月来说还能坚持,最后两圈实在是提不起劲了,不过他控制得好,不至于掉到尾巴,大概就中间偏前面的位置,杭誉也差不多。
好在及格线比初中有所下降,又不是体育中考往死里跑也要跑满分,所以基本上都不需要补考。跑完后就是自由活动,徐城月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抬头发呆了很久,就是懒得动一根手指。
刚刚跑的时候还没感觉,全靠着一双腿和“我不要补考”的唯一夙愿向前跨,现在静下来倒是尝到口腔里弥漫的铁腥味和小腿内泛滥的乳酸,只觉得一圈一圈涨得肉疼,脑袋也疼,耳朵被秋风刮得好似留下几道冰凉的血印子。
“……我……我已经……尽力了……一千就……不是给人跑的……”杭誉罕见地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只可惜都被气声见缝插针地淹没了。
徐城月点点头,依旧是没开口。他怕他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那瓶橘子汽水在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有个巨大的搅拌机,疯狂地搅和着中饭和汽水,强忍着恶心才能不吐出来,但也有一团东西堵在胸腔,闷得慌。
“你俩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陆任江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有点担忧地开了口。因为从他那边看过了,这俩人的脸一个比一个苍白。现在凑近了看,也不太自然。
“心理委员,我没事,但是我心理有事,”杭誉道,“我现在被一千米碾压得心碎身裂了。”
“唉,我也是啊,”陆任江一屁股砸在地上,眉宇间尽是无奈,“我也不想跑,但是不跑或者不及格就要补考,我可不想跑两次。”
围绕着一千米,几个人同仇敌忾,六班的团魂总是能在匪夷所思的地方熊熊燃烧。随后,话题就越扯越偏,从操场移步至教室,再到食堂。
杭誉对吃的尤为在意,最大的爱好就是背诵一周食谱∶“菜单上写了,今天下午的小吃是汉堡、肉包、黄金糕和红豆卷,还有椰子牛奶,我想去排队。”
“徐城月,你去不去?”
徐城月闻声而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就算是加入扫荡食堂的队伍了。陆任江也举手申请入队,很快就凑到了五个人。
“我现在胆子真不大,初中的时候有劳动课,老师同意我们煮火锅吃,然后别人都是从超市里拿的豆制品、蔬菜和肉卷,”杭誉回忆往昔峥嵘岁月,感慨万千,“就我拎了一只羊腿和牛腿,现场拿刀切的肥羊卷和肥牛卷,然后又和面下了手扯面,可好吃了,这些都是我特意去找师傅学的。”
陆任江听得津津有味∶“嚯,你还挺厉害的啊!没想到从小对食物就这么看重!”
“当然啦,我当时在住在草原上的,每天要起早去城里上学,放了学在家也没事干,就撒开脚丫子天天往外跑,我爸朋友是牧场的老板,我就去那里度过周末和假期。”
杭誉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幼时如何度日,倏地脸色一沉,十分悲伤∶“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刚去那里的时候,水土不服,菜也吃不惯,只能自己动手做,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多吃一点。”
徐城月在他右手边静静地聆听,跟听桥头老大爷吹牛差不多,对于他而言,还是挺奇幻的经历。
“那我们暑假可以过去玩吗?”谢之柳问道。
“可以,我能联系他们,然后你们就能去体验不一样的旅行,比如捡牛粪、放牧、挤奶,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我摔过的跟头也要骗别人来试试。”
谢之柳点头∶“哈,我能接受挑战。”
操场离食堂不算远,等他们一行人到达食堂门口的时候,人还不多。小吃的窗口里,阿姨端着一盘盘香气扑鼻热腾腾的汉堡黄金糕红豆卷,旁边蓝色的网格筐里放着小瓶的椰子牛奶,后面的桌子上还堆着一笼一笼的肉包。
饭卡随身带已经成为九中学子的习惯了,毕竟一直带着就能免去跑回教室拿的步骤,能够快一点排上队。
反胃的感觉遽然而来,又疾疾而去,一番运动过后能量消耗,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城月真感觉有点饿,于是要了三块黄金糕和一个汉堡,外加一瓶椰子牛奶。
大家点的东西都差不多,除了谢之柳这个纯粹的红豆爱好者点了五个红豆卷,其余人几乎都人手一个汉堡。
从食堂到教学楼的距离并不遥远,甚至能够在三分钟内跑到目的地,但是在这样炎热、清冷与和煦交替出现的秋天里,一切都仿佛飘渺了起来。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花太多时间,坐回座位的时候,还没有打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感觉看着不像夸赞别人的话,倒不如说是为对方的那种恣睢之气所动容,从此的日子都变得晴朗。
杭渚的一年四季都在热量获散中更迭,过渡得极其自然。人能感知到的,好像只有夏和冬。热了冷了,就只是一夜之间、一雨连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