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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期中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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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在一个大晴天中敲锣打鼓、张扬非常地开嗓了。
九中的考场是按照学号来安排的,一个年级中的所有某个学号在一个班里,比如一班的十五号到八班的十五号都在三零二考场,一班的三十一号到八班的三十一号都在四零二考场,一个考场大概有五六个不同的学号。
徐城月就是四零二考场的。运气不错,居然是靠窗的后排,离其他人稍微远点,安静。百叶窗外的阳光和煦晴朗,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好像接下来分发的不是试卷,而是什么文艺书籍。
不过也大差不差了。从小学开始,第一门考的总是语文,看完三篇阅读和看几页书没什么区别。
徐城月有个习惯,就是试卷一拿到手必须先翻到最后一页的作文题目上看一遍。他特别喜欢边写题边构思作文,至今无法改正,这样有一个好处是作文能够花更多时间琢磨,或许就能写得更出色一点,但同时坏处是一心二用,要是稍加随意些,前面的题目就容易多扣分。
监考老师将手中的牛皮袋悬空循环一圈,展示未拆封的封条,然后再撕开封条,掏出里面白花花的一沓试卷,铃响后抱着试卷一位一位发下去。
徐城月先是查看条形码上的信息正确与否,再拘谨地填写准考证,生怕写错一个数字。填完后还来来回回检查了两三遍,确认无误就赶紧放下笔,开始看作文题目。
“书页的温度还是屏幕的快速?以上这句话引发了你怎样的联想和思考?请写一篇文章,要求……”
徐城月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突然有种想殴打出题组的冲动。
一句话编八百个字,还要求有清晰的立意、深度的思考和优美的文字?那还不如让他去写公众号感动大众的抒情文!好歹还能以“人在时代的浪潮中前行,可是你自己有多久没有翻开过书籍了?”强行煽动一下读者的情绪,可惜,这是篇议论文。
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议论文。中考的时候作文题目好像是三选一,然后他选了个“行者于历史的高天之歌”,反正就是和歌声有关的,因为只有这个简单一点。
三个题目均是偏向于议论文,所以徐城月硬着头皮背诵历史知识,从东汉末年三国争霸写到近代史再转至现代故事,把能用的见识都压了上去∶先写一句文采飞扬的导语,在把历史事件化为书面语贴上去,最后以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结尾。
就这样复制了好几个段落,写满了八百字——初中只要求不少于六百字,而他每次都神经兮兮地写满八百字。最后中考成绩一出,一百零九,还算可以。
可现在毕竟是高中了。语文老师说的“高中作文就是要催熟你,让你像成年人一样思考,拥有自我见识。”
先入为主的愁,导致他有些焦虑。再看第一题,平日里一些信手拈来的题目,他居然在选出答案之后又看了几遍。和初中不同的题目类型和排版,多少是有些不适应。
一百五十分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徐城月答完前面的题目已经是精疲力竭。还剩下四十分钟,他得写完这篇作文。随口胡诌了几百字,草草够到了八百字的横线。
反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点什么,批卷的老师就更不知道了,索性也不再去想了。就是作文的最后几行字抖似狗尾巴,加上前面矛盾的涂涂划划,又得扣几分卷面分。
下了考场,手腕连接小臂的一大块区域酸胀不已,像是爬在试卷上充当文字的蚂蚁们密密啃噬,一颗颗小坑似的疼。
人流量大,基本都堵在四楼,而他们教室在二楼。徐城月被推搡着朝前缓慢移动,差点踩到别人的脚,楼道里被乌泱泱的人群挡掉了唯一的过堂风,宛若夏天般燥热。
“欸,徐城月,”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略微疲惫,“第一篇阅读的第一题你选的什么啊?”
是谢之柳。
“应该B吧,不过我也不确定。”
谢之柳歪头狡黠地笑了笑∶“你们学霸都这样。”
“……我真不是学霸,分数出来你就知道了。”
“先不管分数啦,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第三天就上午考两门,下午秋游,而且那天是周五,连着周末都没有作业呢。”
多么令人欢呼雀跃的消息。可惜此刻他没有半点心思。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挤下去吧,休息一会又要考试,还得去复习。”
回到座位上,徐城月惊奇地发现,谢之柳不在前面,反而是陆任江和孙呈被调到他们前一排了,大概是班主任临时换了个别人的座位。陆任江手里握着一把尺子,举止怪异,一侧的孙呈戴着厚成啤酒瓶底的眼镜,看不睡是什么表情。
陆任江嘴巴张得极大,一脸愤懑∶“我和你说,我感觉我这个尺子的刻度是错的,什么三长一短选最长,我量了一下,根本没有最长的么!”
“还有那个阅读,什么‘父亲就是太阳’,让我回答为什么是‘太阳’?哦,难不成是月亮啊?那不成皎月女神黛安娜了!还要说在我父亲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我巴不得没父亲呢!待会出成绩我爸又要打我了……”
“你不要相信这种话,要是不会的题目可以来问我的。”孙呈藏在数学笔记后开口,声如蚊蚋,就怕被讲台上站岗的班主任当场抓住。
陆任江像是看穿他一般,啪的一声把笔记掼在桌上,“你怕什么,闰土才不会来管你呢。”
闰土是他们给班主任私底下取的名字。因为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会在后门边的窗户突击检查,看谁不老实就用祖传木质教鞭戳他们,由于她过于像在瓜田刺猹的少年闰土,以此得名。
“你别这么明显,”孙呈涨红了脸,又把笔记本立了起来,“待会真被看见了……”
“欸你到底在怕什么啊?老师给你换座位是为了让你辅导同学吗?明明是想让你体验友谊的温暖!来,心理委员抱!”
“我要复习了,你也赶紧……看一看吧。”孙呈说罢,便低头不再理会他。
陆任江啧了一声,就要去逗他的同桌。
后面的俩人就这么看着,好像前面的人比书还好看,杭誉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分了一颗给徐城月,仍是目不转睛。
徐城月无语,但还是接过了糖∶“你别看了行不行,赶紧复习。”
“理科又不是现在临时抱佛脚就能补回来的啊,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杭誉靠在椅背上,手上还不老实地转转笔,“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我的我怎么抓也没用,我的就是我的,哪怕丢了也会回来……是这样么?唉,反正我知道自己的德性。”
“……行。”
那刚刚抱着他哭诉自己语文答案一题都没对上的人是谁?
预备铃没多久就从教室上方的音响里倒入学生堆,大家叽叽喳喳地埋怨几句,还是得背上书包前往各自的考场。
今天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三门。明天上午两门下午一门,最后一天考一门,数学压轴。
小班长孙呈在张贴处把考过的科目划得只剩最后一门数学,回头一看,惊觉发现六班的同学也只凭一口气吊着了。
他羞赧地笑着∶“大家打起精神来,就只剩下最后一门了,考完就能秋游。”
“小班长啊,您觉得考完数学我们还有心情玩吗?”
“就是,我看我的分数就和景区卖的烧饼一样,价格虚高,一张烧饼十五块,还尼玛的全是皮。”
“呵呵,待价而沽呗,”陆任江把整张脸都摊在冰冷的桌面上,抚摸着见证九中几代学子辛勤历史的裂纹,“反正秋游后又是家长会,能卖十五块还是把你贴到锅炉内壁,全靠成绩评估喽。”
“行了,”徐城月顺手扯了一张标签纸,揉成小纸团往前桌背上一砸,堵住了他的絮絮叨叨,“说这么久也不累,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复习用吧。”
“呜呼——生命是华而美的衣裳,而人是满地乱滚的蚂蚱,”陆任江苦涩地摇头,发出一声惊天长叹,“神,都是寂寞的,凡人不懂。”
这个心理委员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自己加戏。不过经过这样一闹,大家的内心也没那么烦躁了,和旁边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秋游的事情。
杭誉原本趴在桌子上待机打盹,一听见“秋游”就按下了开机键∶“你们秋游一般都去哪里啊?”
徐城月回想了小学和初中,斟酌道∶“嗯……植物园、西湖那一片的景区、湿地公园、少年宫或者游乐园,还有动物园和古城。”
“其实我没怎么参加过春秋游,还挺期待的,因为我一有空就得去帮忙。”
徐城月疑惑∶“帮什么忙?”
“呃……大概就是采风之类的,拿着相机随便拍,然后再交给甲方。”
“为什么让你拍?他们不会找那种专业的摄影师吗?”
真是的。没参加过春秋游的学生时代那还算学生么?就非要卡在那几天麻烦他拍照?
“就是因为专业的有专业的感觉,了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人士拍的,我爸和他朋友去采风,找不到想要的那种感觉,但是你也知道的嘛,作品创作不一定要讲究基础知识,而是一种虚无缥缈不可名状的感觉。”
“然后有的时候灵感枯竭,就要找外行人试试看么。可能别人拍的就有那种想要的感觉吧?”
“嗯,这倒是,不过我怎么感觉你总是提到你爸,你妈妈呢……”徐城月开了口,才发现自己貌似没动脑子,鲁莽地说错话了。
人家不说,肯定有不说的原因,他又何必刨根问底。但谁让他心直口快,脑子打了个喷嚏,藏在肚子里的话就直接蹦出来了。
“哦,你不说也——”
“我爸妈早离婚了。”
杭誉无所谓地回答道,好像这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须臾,跟找补似的又添了一句。
“你别可怜我嗷,单亲又不是丧亲,他俩和平离婚,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拉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