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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生 ...


  •   伸手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高处不能,还有她来时水洞,既飞不了了,手脚不能动,臂、腿总还能动。

      她想要过去石柱,必得被毒液喷上,但只要留了心脏头颅,暂不会死,便撑地坐起,把头埋膝,双手一卷。

      宝印只当自己是颗球,不住蹭地,甚是可笑地滚了过去。至于逃入水洞,身上腐烂如何应付,此时也顾不得了。

      果然嗖嗖数声,向着毒虫那侧腰、腿、臂连连烧灼。

      她动作不再敏捷,这两三丈路满身百感交集,一时疼得钻心,一时绵软无力,一时已不知在做什么,只是不想被追上。

      快……

      她再如何不想死,终究血肉之躯,刚到这根柱后,痛与麻痹同时袭来,再忍不住,“嗯”地一声,四肢瘫倒。

      不行了……

      簌簌,簌簌。

      宝印匍匐在地,眼皮子一耷,一耷,见大虫出池,而她已到石阶一侧,还需再过根柱子爬到洞口。

      簌簌,簌簌。臭虫到了平地,大身子比先前快得多了。

      它爬至她先前所在石柱,只需再转个身便要赶上。

      不行……哪里都动不了了。

      她软软地蹬了蹬腿,知觉流散,身侧大滩唾液隐约映出她半边脸颊,浑如死物。只怕衣裳下臂、腿也都已蔓开了。

      ……躲不过了。宝印半闭上眼。

      「大当家的救我!」

      ……不行,我不能死……

      她干脆任身子软着,哪里能动便也蛄蛹哪里。它一排短脚,身子还比她大,未必比她快……

      咚咚、咚咚。簌、簌、簌、簌。满室动静交和,宝印半张着眼,往向石阶。

      一时只觉过去了千万年,一时却觉不过一眨眼。似走千万里,又似还在原地。

      忽然一个怪念:怎么臭虫不吐她毒液了?

      ……莫非她没了知觉?
      稍歪了头,脑中又一个虚弱的该死。

      臭虫大圆头正贴柱粗拙蹭动,似在舔她吐出的血。很快口中呼呼几声浊气,极为兴奋,转过大脸,一路顺着她血舔来。

      宝印以额支地,全身力气灌去,撑地又一个蛄蛹。

      这般和臭虫垂直而对,臭虫朝她爬,她自朝前蛄蛹。双目渐失光泽,她昏昏欲睡,只道生了幻觉。

      它,它似不如先前……

      大?

      她想伸手揉揉眼,手却不能动,竭力瞪大了眼看它蠕来。
      每动一寸,又变戏法似的……小了?

      宝印入梦也似,呆呆看它靠近,渐连颜色似都剥落,直到她跟前只剩手指粗细,露出满身金黄。

      啊……原来,原来是只蚕。

      她迷糊地想,那她也有一只……

      是柳婆婆留给她的。

      *

      婆婆临死前,把它连只金匣子一块儿给了她。说往后留小蚕给她作伴,她不会孤苦无依,她若伤心难过,尽可向它说心事;若有坏人害她,不定它还能保护她。

      她死时宝印已十岁,怎会天真到要一个小东西保护。

      不过既是婆婆给的,她也当是她一般养着便是了。

      饿肚子时她也不曾卖了匣子。婆婆说不给别人看见,她便只把它当宝宝,贴身放在宝袋中。

      只它怪得很,给它喂食桑叶、露水,它不饮不食。寻常蚕六十日一轮回,孵化、蜕皮、结茧、化蝶,它也从没有过。

      她有时当它早死了,伸手戳一戳,它却又动一动。

      这长命的蚕宝宝,在蚕里大概已是个祖宗,宝印有时真以为它是婆婆的转世。
      婆婆……

      她见臭虫爬上侧腰,一瞬衣裳枯黑,想将白蚕取出放条生路。

      身体此时却真成了蜡油,再也不能动弹。

      最后一眼,她看清它爬上了她肚子。

      恶心的蚕脚一路蠕动,爬至她脸颊,微抬吻部,嘴又一张。

      宝印两眼一黑。

      “咕~~”

      宝印霍然睁眼。

      好饿。想吃肉。

      蓦地一怔,她抬起手掌张在上方。愣了片刻,又摸上脸颊。

      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宝印一个鲤鱼打挺,又被腰腹剧痛扯得哎哟一声。怪道,不对呀,伤是摔柱子上的;也分明还是那鬼地方;四周尽是枯液,她满身衣物枯黑,鞋底都破了……

      她警惕着,没找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臭虫,不敢大意,又绕柱前柱后找了一圈,脚下不经意踢得“嗙”一声,见是金盒,弯腰捡来。

      一碰脑瓜子发麻,脱手便甩出。

      她见鬼般跳远张望片刻,看那金的已被甩出,此时仰面朝天,两排小脚正笨拙地向上蹬动,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跃上前,抬脚就要踩个稀烂。

      离了一寸,心道:不知它还有没有毒?可不要变成先前那样。

      她的小箭掉在了第一根柱后,一个来回,金蚕却翻了身,仿佛知她要扎死它,正在缓缓逃窜。

      看它蠕动狼狈,宝印好笑:“你也怕死?你也开口给姑奶奶求个饶,我便饶你。”
      情知它不能,正要给它戳十个八个洞,忽闻一声:“当真有人说话?”

      她抬头张望,还道听错了,却又一声哆嗦道:“……是,我听见有谁喊救命!……是,是不是鬼?”

      这才听清是从小圆口传出。

      宝印先前绝望只盼人来,此时却理智几分,暂未作声。那另一人似在向洞口探望,“哼,你在幽冥宫还怕什么鬼?”

      她脸上一凛,收了小箭,一瘸一拐躲到柱后。

      外头顿了片刻道:“……可我听说,已有数名教众在此消失,长老吩咐严加看管……”

      那人又是不屑,“谁让他们觊觎金蚕,自作自受。”
      “可方才……”
      “怎么,你还敢进去瞧?我可不嫌命长!”
      先那人道:“可长老吩咐过,若出了纰漏……”

      声弱了片刻。

      隐约听后头那人道:“……宫主?宫主怕是自身难保了,不定还……咳,若查了无事,长老怪罪下来,还不是我们受罪?”

      “好了,就快酉时了,莫自找麻烦,过了夜,这苦差便不是我们……”

      宝印听渐没了声,方靠在墙上。

      幽冥宫……这里是幽冥宫。

      她听过,幽冥宫食人饮血、无恶不作,比弥罗和元启人加起来还要可怕,却没人知晓他们在哪。

      原来他们藏在七宝林。

      他们就是鬼?是他们杀了人?什么自身难保?鬼东西是他们养的?

      “……管你是谁养的,你要我的命,我必要先扎死你。”脑子已用不过来,她一低眼,却不见了金蚕:“……”

      宝印匆匆转了个遍,都未瞧见,怪道:“怎么……”
      又捡起金盒:“……”

      金蚕竟又跑进去了。这回因那画面太过离奇,她竟愣住了。

      ——她那常年半死不活的白蚕方才被她不小心丢了出去,却不知怎么爬了这么远,也进了盒子。此时二蚕依附一处,仿佛亲密香甜。

      它这般倒像只是个寻常蚕宝。宝印闪过一念。

      “……这里没好东西,莫被它骗了。”她摇了摇头,箭一去。
      白蚕忽然蠕动两记,宝印一收,它干脆地压住了金蚕半身。
      “……”
      这时那金的也蠕动了头,宝印一防,它却未吐液,只把“脸”贴在白蚕“脸”边。
      “……”

      连试几次都如此,宝印怪道:一个刚认识的东西,怎么这么好了?怎么它跟它贴着又没事?
      我又是怎么活下来?

      三分投鼠忌器,三分好奇不解,三分想那人说…

      哎呀!那人说快酉时了,她精神一振:先出去,放了信再说!
      把它俩合着一盖,怕它跑出,又拿绳子捆了几捆,扎了个结实。

      她略作收捡便重回石阶,石门却依旧推不开。任她又抠、又踢、又撞,使出吃奶力气,始终不动如山。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教唯一出口困住,她气得一通乱砸。

      也不知是掰了哪儿,忽听隆隆声响,石门便向旁滑开了。

      宝印大喜过望,再不等待,跳出门外。

      方迈一步,倏然斜边掌风逼来,她弯腰一躲,却又痛得哎哟一声。

      来人趁机一掌打在她背后,宝印还未站直,蓦觉右臂剧痛,被折背后,左臂刚抬,也遭反剪。

      情急下她扭头便是一口,那人虎口吃痛,闷哼出声,又扇来一掌。宝印早趁机矮了身子,从他臂下钻过,忍痛跳开。

      这时背后却又一道掌风,来人手臂一扬,足下一踹,宝印膝窝吃痛,终被压跪在地。

      背后的沉声道:“小贼,真敢擅闯蚕室?!”

      听来便是方才那其中一人,那另一个刚被她狠咬,气得扬手两巴掌,喝道:“臭叫花子,谁派你来?!”

      宝印在林中夜奔、入冰洞沉浮,又刚和蚕斗了多时,早已浑身狼狈,怎料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知方才被戏弄,看他背后一条冗长石道,两侧油灯暗淡,此人披着个墨绿大氅,因戴了兜帽,掩去大半面容,怒道:“装神弄鬼,你们中了我的百虫——哎哟!”

      她被狠狠一按,只觉胳膊要断,叫道:“好汉,有话好说,我来送信,莫杀我!”

      先那个走上前,将她下巴一抬:“还是个女的?哼,你能给谁送信?”

      宝印勃然。可惜她一旦失了敏捷和暗器,实难和两个成年男子比力气,也只能忍着啐他一口。

      咬牙应道:“放开我,我给长老报信,误了事,长老怪罪!”

      她听他们言语,自不会再提什么宫主,二人一怔,身后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能给长老报信?搜她!”

      又是死命一压,宝印肩膀骤痛,见面前那人伸手摸来,大啐几口:“呸!呸!该死,拿开你脏手!”
      那人反手又一巴掌:“臭叫花子,你洗干净了再等老子碰你!”

      那人在她身上几碰,“哼,你报信,那你的信呢?”

      宝印不住破口大骂,见他又抢去宝袋,摸出小箭、金盒……突然那人声一变:“……天,天门门主!你是无阕派来的?!”

      宝印一见他手中令牌:“我不是!”
      “还狡辩!这叛徒胆敢回来,押她去见长老!”

      二人急着押她走,宝印暗大骂无阕,又怕这一去更难脱身,急得满头冒汗,反沉声道:“嗯,去,快去,此人刚被我杀了,我正要去向长老禀报,你们就这么押着我,看他怎么处置你们。”

      “就凭你这个臭丫头?”对方冷哼:“你揣着他的牌子,怎会是长老的人?你是长老的人,我们又怎会不知?”

      “就凭你们两个臭小子,也配知道长老的事?”

      宝印也学他声气,冷笑着道:“你们都知他是叛徒,我还不知?你们不是听到有人喊救命么,他是偷摸回来了,尸身就在里边,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从这里出来?

      俩人都一愣。

      几月前天门门主行刺叛离,长老吩咐格杀勿论。可且不说他怎会死在这里边儿,这臭丫头内功微弱,怎能杀了他?

      可她从蚕室出来也不假,若无长老……她又怎能活下来?

      那门宝印一出便又隆隆合上,见面前那个迟疑着把头探上石门圆洞,似怎么也看不清,又道:“你不信,大可打开门去看。”
      那人一滞:“什么?”
      宝印不屑道:“哼,自然你没那胆子,金蚕若发起疯来,一口唾沫也要人命,连本姑娘也险吃了亏。”
      那人忙收回手:“你知……”

      这时倏然道中狂震,好似山间一根巨大管弦吹奏,呜呜声不绝。
      面前的抬头一望:“是宫中召令!”
      身后的沉吟道:“必是沈家的又来了。”

      二人却都不再急着揪宝印,心道,今日有大事,若把这臭丫头抓去,真邀了功还好,要坏了事,长老……

      “先把她送去神门审……”他尾音蓦地尖利,颤抖着道:“你,你……”

      面前那人侧目,瞬间浑身震颤,趔趄着后退:“你……”

      宝印暗自好笑:“不错,就是我!废话少说,走罢!就这么押着我……”

      “砰”,面前那个腿一软,跌伏在地。
      “……”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人拱手哀声:“请女侠高抬贵手,小的给女侠磕头了!”
      “……”

      当即砰砰几个响头,把宝印都看愣了,又感身后力道全松,茫然回头。

      借着壁上油灯,她看那人举起双掌,一阵狂颤。
      “……你究竟是……是……”

      宝印一看清,也是又惊又怕:“你,你怎么……”

      “……救,救我,”那人趔趄向前,“……女侠救我……”

      宝印早想扇他俩几个大嘴巴子,究竟没想致人死地,见他也与她先前被蚕液吞噬一般,倒也想救。

      可她最怕死了,见他扑来,还是骇得翻身一躲:“别过来!”

      那人哪还听,把她当根救命稻草似的嚷嚷着狂追,宝印连连翻滚躲避,另一人见状也一路摸爬滚打,连躲他二人。

      三人在这石道你追我赶,好一会儿鬼哭狼嚎,鸡飞狗跳,终究那人满手枯融,“轰——”一声跪倒。

      他匍匐在地,不多时大氅瘫软了,底下似什么也没了。

      “呜——呜——”

      号声再起,墙角一人喝道,“那里什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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