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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孤峰的瓶颈与无声的援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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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撰写顶会论文的挑战,远超周予安的想象。
这不再是解决一个具体的技术难题,而是需要从海量的项目实践中,提炼出具有原创性和普适性的学术观点,构建严谨的理论体系,并用精炼的学术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四周都是数据和文献的墙壁,却找不到通往核心的那条路。
最初的激情和雄心,在日复一日的枯坐和反复推翻中,渐渐被巨大的挫败感所取代。他尝试了多个切入点,写了数万字的草稿,却总觉得流于表面,缺乏那种能一击即中的洞见。自我怀疑像潮水般涌来,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陆止安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提供任何具体指导。他依旧每天出现在实验室,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对周予安的挣扎和焦虑视若无睹。偶尔,周予安会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个沉默的背影,渴望能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提示,但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侧脸和规律的键盘声。
这种刻意的“放手”,比任何直接的责罚都更让周予安感到煎熬。他感觉自己像被放逐到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学术海洋,而唯一的航标,却冷漠地保持着距离。
一个月过去了,论文的核心论点依然模糊不清。周予安的情绪濒临崩溃。一天深夜,他对着屏幕上杂乱无章的思路图,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猛地推开键盘,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近乎绝望的低吼。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陆止安走了进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远程会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到周予安瘫在椅子上、双目赤红的模样,脚步顿了一下。
周予安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了陆止安的目光。那一瞬间,委屈、不甘、求助……种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堤坝。
陆止安没有问他怎么了,也没有安慰他。他只是走到周予安的桌边,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混乱的思维导图,沉默地看了几分钟。
然后,他伸出手,指向了导图边缘一个被周予安用灰色标注、几乎忽略的小分□□是一个关于数据流在极端异常情况下自愈机制的偶然发现,在项目实践中并未深入,却有着奇特的数学性质。
“为什么放弃这个点?”陆止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予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这个……太边缘了,而且理论解释不清,觉得没什么价值……”
“价值不是由‘觉得’决定的。”陆止安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被现有的理论框架束缚住了。顶会需要的是突破,不是重复。”
他拿起周予安手边的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快速写下了几个关键的数学符号和一条简洁的猜想。
“沿着这个方向,用形式化方法重新建模。忽略掉那些冗余的工程细节,聚焦于这个异常自愈现象背后的数学本质。”他将笔放下,目光重新看向周予安,“你的数据足够支撑一个理论猜想和初步验证。这比一个四平八稳的应用报告,更有冲击力。”
说完这些,陆止安没有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实验室,仿佛只是路过,顺手拨正了一株长歪的植物。
周予安怔怔地看着草稿纸上那几个凌厉的字迹和那条大胆的猜想,心脏狂跳起来。陆止安没有给他答案,甚至没有给他具体的思路,他只是指出了一个被忽略的方向,并点明了关键所在。
但这已经足够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雾!周予安瞬间明白了自己之前的问题所在——他太想做一个“完美”的、符合传统范式的论文,反而扼杀了最宝贵的、源自实践的灵光一现!
他重新坐直身体,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投入到陆止安指出的那个方向中。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时间,眼中只剩下那个奇特的数学现象和陆止安留下的猜想。
这一次,思路前所未有的顺畅。
陆止安的援手,无声,却精准无比。他没有破坏“独立完成”的规则,却在周予安最绝望的时刻,给了他最关键的一推。这一推,不是将他拉出深渊,而是给了他一把凿子,让他自己凿开了一条生路。
当黎明再次降临时,周予安终于完成了论文核心论点的初步构建。他瘫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初具雏形的理论框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久违的笑意。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泛白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那座孤峰,似乎并非不可逾越。而那个始终站在远处的引路人,其冷酷的背后,或许藏着更深沉的、他尚未完全理解的用意。
成长的道路上,最严厉的导师,有时也会展现出最智慧的慈悲。只是这种慈悲,往往包裹在冰冷的外壳之下,需要被教导者用极大的痛苦和毅力,才能偶然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