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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维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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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里有能源灯照明,不好分辨陆地上的时间,净深璇垂眸看了一眼大屏右下角,晚上七点五十八了,距离下班时间仅剩两分钟。
他看向竹浅歌,眼前的人双目紧闭,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一次又一次起伏,好像已经睡熟了。
帐篷里的白炽灯亮着,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竹浅歌的黑发被流动的海水轻拂得微微飘动,皮肤是冷调的瓷白,在灯光的照耀下近乎发光,颈侧的线条干净流畅,延伸至衣领边缘,隐约能看到锁骨的轮廓。
净深璇怔怔地望着竹浅歌,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个夜晚,竹浅歌经常在他怀里熟睡过去的模样。
那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那段时光里,成为如今的他们触不可及的美好。
净深璇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盯着竹浅歌看了一小片刻。
连漾椿关掉通讯器伸了个懒腰,整理了一会儿东西,拿上自己精致小巧的链条小包下班,一句话也没说。
净深璇再次扭头看了眼时间,八点过了五分。
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收起通讯器,伸手去不轻不重地摇了摇竹浅歌的肩膀。
“欸,醒醒。”他一边摇一遍说:“下班时间到了,回家去睡。”
竹浅歌的睡眠浅,被净深璇摇了两下便醒了。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
他没说话,也没有很快起身,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后才撑着身体站起来,轻声道:“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营地面前的那一大块儿空地,每天下班时间,那里都会有基地派下来接人的工作人员和潜艇。
很多人都是踩点下班,连漾椿恰好赶上了上一艘潜艇最后的位置,在升往基地的路上,空地只剩下了一艘潜艇。
二人登上潜艇,随便找了角落里的两个空位坐下等候其他人登艇,回到基地乘坐海洋之梯到陆地。
秋天的夜晚已然有了冬季的凉意,海风伴随着浪潮一阵阵吹来,带着湿冷的气息扑在人裸露出来的手上。
好在,亚特兰蒂斯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即便在海水里泡了一天再回到陆地,浑身上下也能滴水不挂。
净深璇随手朝竹浅歌一挥:“我先走了,明天见。”
他转过身正准备迈出下一步,竹浅歌却出声把他叫住:“等一下。”
于是他又回过头:“什么事儿?”
竹浅歌怂了一下肩膀,问:“你会修电器吗?”
“……一部分会,你家有电器坏了?”
“嗯。”竹浅歌诚恳地点点头,“这个点不好找修电器的师傅,明天我家人要来这边看我,再找其他师傅也来不及了,能请你去帮我看看吗?”
十五六岁那阵子,很多时候净深璇在卧室里闲得无聊,会跟着贺新华大叔打理打理基地的绿化,带带基地工作人员家的小孩儿,学着去帮老宿舍楼里住的人家修修坏掉的家电,小到台灯、电风扇,大到洗衣机、空调,拆拆装装间摸透了不少门道。
后来和竹浅歌住在一起,家里电器出了故障,也向来是他动手解决,竹浅歌只需要坐在一旁递递工具,偶尔夸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会”,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笑意。
在龙潭虎穴里呆得久了,以至于净深璇的心思机敏,听到竹浅歌问他会不会修家电那一瞬,第一反应便是警惕,担心竹浅歌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但竹浅歌的面部表情平静,双手在外套口袋里揣着,看不出半点异样,和往日里没什么大不相同,理由也很充分。
“……可以。”净深璇快速思索一番,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带我去你家吧。”
“谢谢。”竹浅歌转身往云境公寓走去,“跟我来。”
两人一起坐上电梯,升到了八楼八零六。
竹浅歌把手放在感应门中间等门开的间隙,净深璇想起自己上一次来到门口站了半天也没敢开门进去的场景,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慌乱的感觉传遍全身,双手开始以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频率发颤。
只见竹浅歌将手垂下,感应门上的蓝光忽明忽暗,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屋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抬脚那刻净深璇发觉自己的双腿在发软,地面似乎变成了棉花糖那样的软弹质感,走起路来都很Q弹。
家里是一套不大不小的loft公寓,一楼最显眼的地方是厨房,安装了两扇可以滑动的玻璃门,门外有一张长方形的白色绒毛地毯。厨房里很简洁,装有一台冰箱,一个灶台,一张方形餐桌和两张靠椅。进门右手边是木制的通往二楼的楼梯,每一层楼梯都被做成了抽屉。二楼是卧室区,门口右边放着一个大衣柜靠在原木色的挡板上,中间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台双人沙发,沙发前则是一台长方形的简约风茶几。二楼左下角有一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空间挺大,不占地方。
竹浅歌平时睡在二楼的飘窗上,那里正对窗户,视野开阔,可以将星影海和天空的风景尽收眼底。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色羊绒垫,围着床边定制的矮柜上靠着两个浅蓝色的抱枕,灰色的被子平铺,一眼望去柔软舒适,睡上去也不会被硌到。
竹浅歌按开屋里的灯,滑开厨房的玻璃门走进去,头也不回地对净深璇说:“我给你倒杯温水,你随便坐。”
净深璇环视了一遍四周:“好。”
一分钟后,一杯用透明玻璃杯装的温水被竹浅歌抬到净深璇面前。
净深璇接过来喝了两口,问他:“哪个电器坏了?”
“投影仪。明天我表妹也来,家里没有小孩子玩的东西,只能放动画片给她看。”竹浅歌回答道。
“行,可以。”净深璇把杯子放到餐桌上,“你家有工具吗?”
“有。你等一下,我找找。”
竹浅歌去到楼梯前,蹲下拉开第一层楼梯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儿,很快掏出一个装着维修工具的黑色小包。他带净深璇上二楼,净深璇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把投影仪抬到茶几上。
净深璇维修投影仪的过程中,竹浅歌在衣柜里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走进浴室,打算洗个热水澡。
他把身上的衣服尽数脱掉,最后的短袖T恤脱下来时,牵动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平安符。
这是一枚红金纹的平安符,观音赐福牌配编织的红绳和白色的玉饰,外面镶嵌着高透的塑壳。
新南市云江区有一座叫永安寺的寺庙,平安符是竹浅歌去那里求的。
以前,他不太信得起来这些神圣的事物,更不会去寺庙里求什么平安符。现在,他信了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但平安符却不是求给自己的。
他拖着平安符看了几秒钟,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把它从脖子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到了安装在墙壁的金属挂钩上。
洗完澡,他套上浴袍,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脏衣篓里,推门走出卫生间。
净深璇修东西修的很认真,操作手法娴熟,在竹浅歌洗澡的那一段时间里便把投影仪修好了,此刻正在把盖子安回去。
“好了。”见竹浅歌过来,净深璇拍了两下安放平整的盖子,说:“问题不大,后面应该可以用好久了。”
“谢谢了。”竹浅歌系了一下浴袍腰间的带子,系完点开通讯器,“多少钱?我转你。”
?
净深璇的眼角和眉毛向下压去,做出一个深深地皱眉。顶着“向浅”这张桀骜不驯的面庞来做这种表情,让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不用。”他急忙找补,“我俩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你就当是我还你天天煮汤分给我喝的人情。”
竹浅歌的手指悬在通讯器屏幕上,没立刻收回。
他的目光落在净深璇搭在膝盖的手上——指节泛白,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竹浅歌沉默两秒:“……行。”
“这就对了嘛。”净深璇往前凑了一点,把茶几上散落的工具收进工具包里,随即起身,笑着说:“没事儿了的话,我先回去了。”
竹浅歌点点头,和他一起下楼,帮他打开感应门。
走出屋子,感应门彻底关上的那刻,净深璇放平了嘴角,垂下眼眸,回过头往感应门看去。
伤感而温柔是他惯有的眼神,盛满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很多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对赵钦阳、毕允岚、秦之愿或者其他什么人如此,对竹浅歌,更只会让那些话牢牢粘在心脏上,说出来就等于把血///肉生撕下来,让他疼到生不如死。
不是他不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把语言组织好再毫无误差地说出口的能力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那些思念、愧疚、牵挂,在胸腔里翻涌成浪潮,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像被深海里巨大水压堵住了喉咙,一丝波澜也透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