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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说的指纹我带来了工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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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言来的时候,书店刚换上新的窗纱。淡青色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些微傍晚的凉意,正好落在苏晚摊开的宣纸上。
她在试调新的浆糊。糯米熬得有些过了头,黏度太高,指尖沾着的米糊甩了两下,还是黏在指腹上。沈知言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指尖,眼底漾开一点温和的笑意。
“还是这么毛躁。”他放下食盒,自然地拿起旁边的湿毛巾递过去,“我妈炖了银耳羹,给你带了些。”
苏晚接过毛巾擦手,鼻尖萦绕开食盒里甜润的香气。“麻烦师母了。”她轻声道,视线落在沈知言带来的一个木匣上——那是她昨天打电话拜托他的事。
“你说的指纹,我带来了工具。”沈知言打开木匣,里面是几支小巧的毛刷和一瓶透明的粉末,“不过先说好,非专业采集可能不准,只能试试看。”
他是市博物馆的研究员,日常接触文物鉴定,对痕迹采集略懂一二。昨天苏晚在电话里没细说缘由,只说有个重要的指纹需要比对,他便立刻应了下来。
苏晚把《枕月集》的木盒取出来,指着封底内侧的绒布:“就是这里,你看能不能采到清晰的纹路。”
沈知言戴上白手套,动作轻柔地拿起毛刷,蘸了点粉末,细细地在绒布上拂过。夕阳的光透过窗纱,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层柔和的光晕,倒让这略显严肃的场面,添了几分静谧。
“绒布太粗糙,指纹本身也浅。”他忙活了十分钟,直起身,眉头微蹙,“只能提取到部分纹路,不太完整。你想比对谁?”
苏晚沉默了一下。她没说陆既明的名字,只含糊道:“一个……最近接触过的人。我怀疑这书和他有关。”
沈知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没追问,只把采集到的模糊纹路拍下照片:“我回去试试和数据库比对,但别抱太大希望。这种非涉案的模糊指纹,很难匹配到具体信息。”
他顿了顿,话锋转向另一件事:“对了,晚晚,我听说恒通资本在谈这片老楼的收购?”
苏晚的心轻轻一沉。连沈知言都知道了,看来陆既明的动作很快。“嗯,三天前他来过,说要收购书店。”
“陆既明?”沈知言的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凝重,“恒通的副总裁,手段很强硬。他盯上的项目,很少有谈不成的。”
“我不会卖的。”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知言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别的什么。“我知道这书店对你的意义,”他缓缓道,“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博物馆最近在争取老城区文化保护项目,或许能……”
“谢谢师兄。”苏晚打断他,“但我想自己先试试。”
她不想再麻烦沈知言了。大学时他帮过她太多,尤其是三年前那场意外,若不是他奔走协调,她恐怕连留在修复室的资格都保不住。这份情,她记着,却也不想再亏欠。
沈知言没再坚持,只是把银耳羹盛出来递给她:“先趁热喝吧。不管遇到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
他走的时候,夕阳刚好落尽,巷口亮起第一盏路灯。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握着温热的瓷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沈知言的话提醒了她——陆既明不是普通的商人,他是那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三天后的“再过来”,绝不会是简单的谈判。
她必须做点什么。
苏晚把碗洗干净,回到工作台前。台灯亮起,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摊开的《枕月集》。她重新拿起镊子,打算借着灯光研究一下书的修复情况,目光却在翻过某一页时顿住了。
那页的空白处,有一道极淡的墨痕。
不是外婆的字迹,也不是纸张自然老化的痕迹,倒像是有人不小心蹭上去的。墨痕很新,边缘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显然不是过去留下的。
苏晚凑近了看,墨痕呈不规则的条状,像是指尖沾了墨,不经意间划过纸页。她忽然想起陆既明那天拿协议时的样子——他的指尖干净,却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笔帽上似乎沾着点墨水。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冒出来。
她小心地用放大镜观察墨痕,隐约能看到些微的纹路,像是……钢笔笔尖的划痕?
这书在寄来之前,被人用钢笔划过?
苏晚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翻遍了全书,只在这一页找到这道墨痕。这说明不是运输途中的意外,而是有人特意翻动过这一页,还不小心留下了痕迹。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页?
她盯着那页的内容看。上面是外婆记录的一段旧事,讲的是民国年间,一个藏书家为了保护一批孤本,拒绝将书卖给外国商人,最后把书藏在老宅的墙壁里。故事的结尾,外婆写了一句:“守得住书,才守得住根。”
守得住书,才守得住根。
苏晚的指尖轻轻点在这句话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这书真是陆既明寄来的,他留下这道墨痕,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能不能看懂这页的故事,能不能明白“守护”的意义?
这个想法让她后背泛起一层薄汗。那个一心要用资本摧毁她守护之物的人,怎么会懂这些?
除非……他知道的,比她以为的要多。
比如,三年前那场意外。
比如,她为什么躲进这家书店。
苏晚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照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她不知道陆既明的底细,不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这本失而复得的书,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苏晚犹豫了一下,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点公式化的冷静,正是她这两天反复想起的声音——
“苏小姐,我是陆既明。”
苏晚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明天上午十点,”他顿了顿,似乎在看什么文件,“我在书店附近的‘老地方’咖啡馆等你。关于收购的事,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谈谈。”
“老地方”咖啡馆。
那是外婆以前常去的地方,离书店只有两条街。他连这个都知道?
苏晚的声音冷得像冰:“陆先生调查得很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很淡,却清晰可辨——
“不是调查,”他说,“是……记得。”
记得?
他记得什么?
苏晚还没来得及问,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像根细针,一下下刺在她心上。
她站在原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将书店包裹在一片寂静里。台灯的光晕落在《枕月集》那道淡色的墨痕上,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个危险的诱饵。
明天上午十点。
去,还是不去?
去了,或许能解开那些缠绕的谜团,知道他到底“记得”什么,知道这书为何会回来。
可也可能,一脚踏进他精心布好的局,连最后一点抵抗的力气都失去。
苏晚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米糊痕迹,忽然想起沈知言的话——“陆既明的手段很强硬”。
但她也想起外婆写在书里的那句:“守得住书,才守得住根。”
她不能退。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去看看,这个陆既明,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苏晚关掉台灯,转身走向里间。黑暗中,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明天,她会准时赴约。
但她不会只是被动地谈收购。她要带着自己的问题去,带着那道墨痕,带着外婆的话,问问那个站在资本顶端的男人——
你到底,记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