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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二十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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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湾区青年管弦乐团乐季活动刚落幕,马伯联就把方来留在了深圳,方来前前后后在深圳待了快半个月。
他住在组委会安排的地方,晚上回去的时候看到工作人员在修剪酒店门口两株大叶榕。
桐木门渗出一层雾衫,方来刚把手搭上门把手,就因为这种潮润的感觉皱起眉头。不仅他适应不了,他的琴也适应不了。
进了房间,他把窗户关上,然后换掉琴盒里的防潮包。深圳天气多变,但又不得不通风。
他大多数时候喜欢发呆,不像高中每天回了酒店还有繁复的文化课作业,现在只能看指法,练肌肉控制。
某天,酒店门口停了几辆商务车,走下来几个熟悉的人。
凡响朝他疯狂招手,“方来,我们也来了。”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从后备箱拿出琴盒,搭话道:“方来在这待了这么多天了,肯定很熟悉,到时候让他介绍介绍哪些地方好吃。”说这话的正是小杨同学。
方来和他对视了一眼,小杨朝他笑了笑,和小杨相处挺奇怪,有时候觉得他人很活跃,有时候又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所以他没接茬,对方似乎并不在意。
后面那辆车里下来几个同学,为首的人招呼:“我们先回房间了,到时候吃饭叫一声。”
凡响:“你们不先去找教授报道吗?”
“晚点再说吧,为了赶这个特价航班,三点就起了,现在补觉才是大事。”
“噢噢,那好吧。”凡响看向方来:“你是不是也没休息好啊,刚忙完乐季活动,又被拉来参赛,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好,能适应。”
“这次我听说,隔壁艺术学院有一个大三学长很火,他也报名了,我看他社交账号上好多粉丝,我都不知道系主任是不是脑子抽了,老是在这种事情上抢风头,非得压他们,让我们所有人报名,明天要去抽预赛的签,我要是抽到和你一组那不完蛋了。”
方来安慰她:“我觉得不一定是一组。”
“啊?为什么,万一呢,哈哈不过真的抽到一组我也不怕。”
“直觉吧。”方来结束了这个话题,说:“我先走了,约了师傅定制防潮箱,你们也多做些准备。”
“好,你去忙吧,我上楼了,晚上再找你聊天。”凡响说完推着行李走进酒店。
方来照着马伯联给的地址来到一家琴行,老板把他带到二楼,花了一个多小时选材量尺寸,商量完准备回酒店,外头下起一阵急雨。
老板拿出一把长柄黑伞,“最近天气说变就变,这伞你拿着吧。”
方来站在店门口,哗啦的水柱顺着下水道口涌出来,很快漫到了与路面齐平的位置,榕树枝冠发出断裂的响动,天空瞬间变成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过两天有台风,现在下雨都是一阵一阵的,你先在店里待会儿吧,等雨小了再回去。”老板熟练得拖出防汛袋堵在玻璃门两侧,眼看暴雨打湿了裤脚,这把小小的伞怕是抗不过这个风力。
可是没等几分钟,方来的手机响了起来,蒋沣打来电话问,“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
“......”方来不太习惯这个称谓,但是架不住他就是要喊。
“在春南路的一个琴行,来办点事。”
蒋沣:“店名告诉我,我来接你。”
“你来深圳了?”方来很惊讶,按道理蒋沣学校也挺忙的,怎么会过来。
“乖,先告诉我你在哪。”
方来说了个地点,在原地等着,只是将位置从原本前台沙发挪到了门口的脚手架旁。老板去收拾了下东西,下楼的时候看到方来的背影,“雨停了吗?怎么了,你在等人啊,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方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微微一愣神,低下头又走回沙发边。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车稳稳停在了店门口,方来看到后座车窗缓缓下降,驾驶座下来一个黑衣男子,撑着伞拉开车门。
蒋沣从男子手里接过伞,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抖了抖水滴,然后按了下门铃。
老板刚准备去开门迎客,可却注意到门外男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是朝着某个方向看去的。
方来走到门口,斜风吹得两人衣袂翻飞,雨径毫无章法,蒋沣搂着方来的肩膀,撑开伞将人送到了车里。
舒适的后座被雨声包裹着,方来的皮肤接触到冷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弯腰卷起湿透的裤脚,下一秒被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方来下意识看向驾驶座,用力推拒了下。
“商会的司机,不会乱说的。”蒋沣这句话也表明了这次来深圳是出于家里的事,但方来还是想问,他感受到蒋沣的手臂越收越紧,只能仰着下巴:“你怎么会过来?”
蒋沣松开方来,用手碰了碰方来的脸,“我想赶在台风天前见你,所以就来了,不开心吗?”
车里还有另外一个比他们俩都年长的人在,方来有些不自在,挑起一个话题:“你的事情忙完了?”
“还没有,但是没什么事比起想见你更重要,你下午还有事吗,去我那?”
方来道:“我得去集合,赛事组老师估计要讲流程,这次的赛程好长,预赛就有36组,好几百人,晋级名额只有35个人。”
蒋沣把方来的手握在掌心,这双漂亮甄秀的手纤长有致,指腹笼起的薄茧并没有破坏这份美丽,“你紧张吗?要不我去你那儿吧,陪你练会儿。”
没等方来同意,蒋沣直接和司机说两句话,让司机下车离开了,然后他换到驾驶座的位置,长驱而走。
到了晚上,方来忙完回到房间,蒋沣给他安排好了晚饭。后来蒋沣也不愿意走了,待在房间和他聊天。
“方来,你在吗?”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凡响果真来找他了。
蒋沣朝门口看了眼,“你同学?”
方来点点头。
然后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这个时候给出应答,那他总不能不和人打招呼,蒋沣这尊大佛还坐在这,要是被凡响看到更难解释了。还不如直接不回答,让她以为房间里没人。
蒋沣坐在宽敞的沙发椅上,勾了勾嘴角,一把拉过方来的手掌,将人抱坐在怀里。
方来睁大了眼睛,怒视着他:“别闹了。”
“那你怎么不回答你同学?”
方来不作答,侧头听了下门口的动静,凡响好像是走了,总之没再敲门。
蒋沣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和他挤在这张老旧的实木整板床上,床垫有股沿海地区闷潮的味道,蒋沣洗了澡,从背后抱着方来入睡。
房间很昏暗,方来动了动胳膊说:“你抱着我有点热。”
“开了空调。”
“是你热。”
后面两人都没说话了,方来转了个身,觉得面对面的姿势擦枪走火的危险系数没那么高。
温热的鼻息在颈间围绕,蒋沣精准捕捉到方来的小动作,无声笑了笑。
方来还补充一句:“我有点累了,我睡了。”
蒋沣:“什么都没做你就说累,我给你找个私人健身教练吧。”
见方来不说话,蒋沣轻声道:“我说真的,你除了备赛就是参加音乐会,脸都熬成小苦瓜了,加强锻炼对身体好。”
“你好啰嗦。”方来往被子里钻了钻。
蒋沣真怕给他热出个好歹,露出一个风口让他透气,把空调调成适宜的温度,“不抱着我睡,我动真格了。”
蒋沣只是想吓唬下方来,没想到一个软软的胳膊真伸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他得意地嘬了口方来的唇瓣,老老实实搂着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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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赛那天,方来给蒋沣发了消息,他上场的时间是三点半,蒋沣代表蒋家参加一个商会论坛,结束的时间卡在三点十五分。
方来背着琴盒去组委会报道,然后到了后台做准备,凡响那一组已经结束了,她挂着选手牌来敲门,结果听到里面一声震响!
她暗叫不好,不会出事了吧。
于是推门而入,看到方来站在凳子前,脸上挂满了疑惑和愠怒。
“怎......怎么了?”凡响视线下移,看到地面摊开的琴盒,瞳孔剧缩了一下,“琴出什么问题了吗?有问题可以跟组委会说一下,现在去拿备用琴来得及。”
方来小幅度摆了下头,语气很平静:“你先过去吧。”
“真的没事吗,你现在找人调音会很影响音准的,你就是再厉害也做不到用一把变性的琴参赛啊。”
方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琴盒里放了个小型除湿器,机器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监控器,上面显示的湿度环境值远远超出了可适范围,而且看琴桥变形程度,不是短时间的湿度环境变化引起的。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就是有人调过他的除湿器数值。
蒋沣在商会脱不开身,给方来发消息,说结束了再去找他。
天空下起了小雨,方来从出租车下来,淋着雨走到酒店大堂,头发只沾上一层薄薄的水珠,混杂着灰埃的咸涩,他用手拨动头发丝,看到蒋沣和一行人从宴会厅大门走出来。
蒋沣转身和那行人说了什么,然后径直朝方来走去。他微微低头,看到方来淋了雨后潮润的面色,头发贴在额前,眼睛像两个深洞。
每一次呼吸轻颤,蒋沣都在想他为什么会淋着雨过来,怎么不告诉自己。蒋沣脱下外套裹在方来身上,牵着他的手上了电梯。
顶层套房宽敞明亮,微弱的橘色灯光传来暖意,蒋沣去浴缸放满水,让方来泡泡澡驱寒,叫前台送些感冒药上来。方来去浴室的时候,他给认识的人打电话,问了下今天这场比赛的状况,才明白方来的不对劲。
方来洗完澡,裹着酒店浴巾缓步走了出来,蒋沣坐在床尾把他往怀里拢了拢,“饿了吗,先把桌上的药喝了吧。”
窗外雨声渐急,方来喝了药困意就上来了,蒋沣在客厅和人打电话,听谈话的语气,对面的人应该是蒋沣的父亲。
他侧躺在枕头上,等到蒋沣挂了电话,走进卧室,关上床头的壁灯也躺了下来。
方来始终没说话,他在想他故意输掉比赛,马伯联和叶子远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的教授会跟他说些什么。
有人想让他输,那他就让那人如愿。
可是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拉出第一个错音评委席某位老师震惊的表情,如同悬停的休止符定格在他脑海。
过了很久,他听到蒋沣翻身下床的动静,然后衣服摩擦,眼前的场景变得迷幻,方来刚要转过身,蒋沣压了上来,撕开手里的包装袋,“要不要考虑三秒,不摇头我就做了。”
“1,2,3......4。”
方来伸出手,触碰到蒋沣的肩膀,指尖热得跳了下,哑声回:“已经过了三秒了。”
蒋沣的吻落了下来。
......
他此刻处于矛盾的边缘,蒋沣也许读懂了,抚平了他情绪的褶皱。他们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痕迹,方来感受到一丝安全感和满足。
第二天起床后,蒋沣端着咖啡杯走进卧室,看到方来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他放下杯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双袜子,走过去蹲在方来面前。
“等会儿要送你回去吗,什么时候回?”
方来垂下眼睛,盯着蒋沣的发旋,“半个小时后回去,我手机呢?”
蒋沣四处瞄了下,看到一个黑色物体躺在床头柜缝隙里,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震动掉下来的。
方来从蒋沣手里接过手机,果不其然,无数条未读信息。
“你什么时候回S市?”方来问道。
“还得几天吧,最近我爸身体检查出点毛病,这些事他忙不过来,就派我来了,我也没想到这么麻烦。”蒋沣问:“你还想去其他地方?”
“明川学校在这边。”
蒋沣瞬间醋意大发,眯了眯眼说:“我记得他学校不在深圳。”
方来小声辩驳:“那离得也不远,他都给我发消息让我有空去找他了......”
“你要去找他也行。”蒋沣开始解衣服,一步一步朝床边逼近。
方来在这可怕的注视下双腿打颤,抱膝一缩,从床尾逃去,“我不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蒋沣把他扯回来,两人倒进柔软的被窝,方来在蒋沣的逗闹下笑出声,是来深圳后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心。
回到组委会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方来下了车,看到酒店门口那棵大榕树下站了个身影。
他顿感呼吸一紧,等走近了,叶子远才和他打招呼。
“受委屈了怎么不跟师兄说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鬼扰乱赛场秩序,风气都被他们搞坏了。”得知比赛结果的叶子远赶了过来,他没有责怪的话语,有点像专程来给方来撑腰。
“我觉得没什么啊,一个比赛而已,就是怕老师会生气。”
“那倒是,你不接老师电话他更生气了,连我都不想搭理了。”叶子远挤眉弄眼,摸了摸方来的脑袋,“你也别想太多,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好好休息两天,等回去了我找个时间和老师说说,你最近没休息好吧,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们小师弟都不漂亮了。”
叶子远的调侃让方来脸色一红,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然后两人没聊多久,方来心情好点了,叶子远说去见个老朋友,就打车离开了。
早上八点半,方来坐电梯去二楼餐厅吃早饭,电梯在五楼停了,小杨和另一个男同学走了进来。
三楼又停了,凡响站在电梯门,看着满电梯的人,脚步犹豫了下。
方来给凡响让了个位置,凡响挤进来后,贴着方来说:“早。”
方来回以一个微笑,结果听到背后传来嗤笑。
他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他去洗手间碰到了小杨。他刚抽了张纸擦手,小杨打开水龙头,在成柱的水流声下,小杨说:“方大帅哥看上去心情不错啊,难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昨天预赛不是输给对手了吗,我记得那人是中艺状元出身,实力确实不错,怎么,你会逊色于他?”
玻璃镜散发出银色的光点,方来从镜子里一瞬不瞬得看向他,将擦完的手纸扔进垃圾桶,语气犀利而冷酷:“他强才是好事,你不知道预赛是看小组积分的吗,我就算输给他也比你们小组强。”
“这么大口气,那希望你拿出点真本事。”小杨抱胸而笑,“你背景太强,从小跟着马伯联学习,所有好的资源都向你倾斜,不觉得对别人不太公平吗,你以为其他同学不会嚼口舌,我心直口快,说得话你不乐意听,就拿这次比赛来说,你可以接触到大湾区乐季活动的优秀演奏家,我们只能坐着廉价的航空赶报名截点,系主任说降本增效,增的是哪里的效?”
他的嗓音在空旷的四周回荡起来,方来却感觉很恶心。
“不用拿这个表情看我,质疑我之前先擦擦你脖子上的痕迹吧。”
方来无动于衷,漠视着,“我没有必要和你交代我的私事,除非你认为我是靠别的手段得到了今天的一切。”方来揣摩起来:“是谁?你觉得是叶子远?”
对方视线闪避了下,方来沉着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你们做好准备,我相信不会只有你一个人造谣,叶子远刚拿年度青年艺术家奖,如果他的名声受到影响了,他有钱有精力,查到你的时候,希望你也有底气和我说同样的话。”
方来说完这番话,确实有点震慑的作用,小杨哑口无言。
但他还是觉得不痛快,如果他的琴说这些人做的手脚,他一定不会这么放过他的。
方来走出卫生间,在走廊遇到了凡响。
凡响举着手机,脸色大变:“方来,出事了额,我刚刚看到隔壁学长那个账号,有人说你和叶老师……”
方来一贯冷漠的神情变得鄙夷,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小杨掠过两人。
仅仅对视了一秒,方来知道他在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