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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野 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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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林卿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看穿了那个为了维护他自尊而编造的、所谓“学校活动”的谎言。
周野心里松了口气,他早就察觉那份证明太完美了,不像学校的手笔。但他一直没拆穿,因为他太需要一个离开那个家的借口了。
这时林卿突然靠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右耳的助听器。
“现在,”林卿的声音很轻,“可以听得清吗?”
周野愣愣地点头。
“那就记住,”林卿笑了笑,林卿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我说要你留下来,是真的。”
“谢谢你。”周野轻声说。
“下次想谢我,直接说。不用挑烟花最响的时候。”
周野耳根发烫。
这个重复过无数次的问话,此刻让周野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他悄悄往林卿那边靠了靠,羊毛毯下,两个少年的肩膀轻轻挨在一起。
至于‘勤工俭学’…就算是谎言又怎样?这是他灰暗人生里,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费心编织一个温柔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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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卿病得突然。
他额头滚烫,太阳穴突突地跳。
林卿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机会来了。
前日还在钢琴前优雅弹奏的少年,此刻正蜷缩在宽大的床上,额发被汗水浸湿,平日里总是含笑的嘴唇干裂苍白。
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重感冒,开了药便离开了。
劳累过度?
这个词语和林卿实在格格不入。他想起林卿永远熨烫平整的校服,永远游刃有余的笑容,永远能在竞赛和学生会工作间完美平衡——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劳累过度”?
周野轻轻走到床边,正准备替他擦汗,目光却突然定在床头柜上。
那本厚重的金融学专著里,夹着几张写满运算的草稿纸,最上面那张的角落里有几行与解题无关的字迹,墨迹很深,像是反复描摹过:
“城南地块竞标分析”
“现金流缺口测算”
“父亲……”
最后两个字只写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
“少爷需要静养。”管家担忧地说,“我已经通知了先生……”
“不……”林卿突然从昏沉中惊醒,声音沙哑得厉害,“别告诉他……”他挣扎着抓住周野的手,指尖滚烫,“都回去过年吧,留小野在就行。”
管家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安静下来。周野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件易碎的瓷娃娃。
当周野拧干毛巾为他擦汗时,林卿突然轻颤着蜷缩起来:“小野,头疼……”
“还是很烫。”周野的手贴上他的额头,那掌心有着做家务留下的薄茧,粗糙又温暖,“我去拿条新毛巾。”
林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浅浅的笑了一下。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开始偏离预想。
周野笨拙却认真地为他擦汗时,眼神里的关切太过纯粹。当冰毛巾贴上额头,林卿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舒适。
“小时候我发烧,”周野一边拧毛巾一边轻声说,“妈妈就是这样给我降温的。”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可惜后来她走了,就再没人这样照顾我了。”
林卿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生病时,永远只有家庭医生和保姆围绕。父亲会打电话询问病情,却从不会像这样亲手为他擦汗。
周野系着围裙守在厨房,他学着母亲离开前的做法,往白粥里加了少许盐,又小心撇去浮沫。
“粥熬好了,起来喝点吧林卿。”当周野端着白粥推开卧室门时,看到的是林卿陷在蓬松的鹅绒枕里,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饱满的额角。昂贵的蚕丝被被踢得凌乱,那具总是挺拔的身躯蜷成脆弱的弧度。
“水……”林卿无意识地呢喃。
周野连忙倒来温水,小心地扶起他。
林卿靠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呼吸灼热而急促。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周野心跳加速,
“别告诉我爸……”他下意识说出这句台词,声音却比预想中还要虚弱,“他……他会生气……”
周野怔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卿。
“不告诉他。”他笨拙地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我陪着你,就我们。”
我们。这个词让林卿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卿喝下第一口粥时,突然有些恍惚。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粒软糯。
他望着周野被热气熏红的脸颊,第一次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朋友,在某个平凡的一天,一个生病,一个照顾。
米汤顺着林卿唇角滑落,周野下意识用袖口去擦。这个动作让林卿微微睁眼,蒙着水雾的瞳孔映出他的倒影:“小野……”
“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病人露出安心的神情。
林卿温顺地靠在他肩头,呼吸轻轻拂过周野的颈侧。
周野突然僵住。
这个总是拯救他的人,此刻正被他整个圈在怀里。
高烧在午后达到顶峰。林卿的意识开始模糊,那些精心设计的台词渐渐被真实的呓语取代。他梦见小时候养的那条金毛,梦见空荡荡的大宅,梦见父母在电话里争吵。
冷汗浸透了睡衣,他紧紧抓住身边唯一的热源——周野的手。
“冷…”他无意识地往那温暖处靠拢,像趋光的飞蛾。
周野毫不犹豫地上床,从身后抱住他。少年的胸膛不算宽阔,却异常温暖。林卿在他怀里渐渐停止颤抖,呼吸变得平稳。
这个拥抱持续了整个下午。当林卿从昏睡中醒来,发现周野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手臂被他枕得发麻,却一动不敢动。
夜幕降临时,林卿的体温又升高了。
周野按照医生的嘱咐给他物理降温,湿毛巾擦过少年光洁的额头、精致的锁骨。当毛巾滑到胸前时,周野的手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别开视线。
“爸……”林卿在昏睡中呓语,“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家……”
周野顿时有些心酸。
“不会的,林卿,”周野轻声回应,鼓起勇气握住林卿滚烫的手,“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家了。”
止痛药还没有起效,周野寸步不离的守候着,任由对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他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突然发现林卿右眼尾有颗极浅的痣。
“别走……”梦中人又发出呜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因高烧而含混。
周野从未听过林卿用这样依赖的语气说话,那双总是盛满自信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别告诉我爸……”滚烫的掌心贴着皮肤,声音因高烧而含混,“他……他在忙……”
“不告诉他们。”他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我陪着你。”
周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起母亲哄睡时常唱的小调。
后半夜,林卿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周野困倦的侧脸。
“小野?你去休息吧……”林卿想推开他,手指却虚弱得抬不起来。
周野摇头,把被子仔细掖好:“你上次说过,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喘口气。”他笑了笑,“现在换我照顾你了。”
林卿怔怔望着他,眼底有什么在融化。良久,他轻轻把头靠回周野身侧。
月光照在林卿安静的睡颜上。周野坐在床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当林卿的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他的小指时,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腔里蔓延。
不是感激,不是同情,而是某种更温暖、更让人心慌的东西。
他想起林卿教他写字时从身后环住他的手臂,想起除夕夜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此刻交缠的手指。他凝视着怀中人颤动的睫毛,突然想吻去那上面的泪珠——
这个念头让周野浑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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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林卿悠悠转醒,看见周野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半湿的毛巾。阳光照在少年疲惫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小野……”
周野立即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退烧了……”声音里带着欣慰,却在触及林卿目光时慌乱地移开视线。
林卿清醒片刻,望着周野熬红的眼睛:“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野正低头调整毛巾,闻言轻轻摇头。“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这句话让两人同时愣住。林卿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周野慌忙俯身替他顺气。
林卿轻声问,“你守了一夜?”
“嗯…厨房煮了粥,我去看看。”周野起身想逃,却被轻轻拉住。
“谢谢。”林卿还很虚弱,目光却格外清明,“谢谢你照顾我。”
周野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这一刻,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可怜虫,而是被需要的守护者。这种陌生的角色让他既惶恐又悸动,像突然发现了自己存在的另一种意义。
他不自在的扭开头,“别说这些,你人没事就好了。”
林卿清楚地看见周野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那是一个少年真挚的悸动,他本该为此欣喜——计划正在完美地进行。但奇怪的是,他竟感觉不到意想中的那兴奋。
他靠在床头看周野忙碌的背影,轻声问:“小野,如果我一直生病,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周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会啊。”
林卿望着周野走向厨房的背影,将脸埋进还残留着对方温度的枕头。
这场病,真是来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