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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三章：永恒的迴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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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变成了一个缓慢而粘稠的漩涡，将顾云澈困在其中。日历一页页翻过，季节更迭，城市的天际线悄然改变，但他所处的世界，却凝固在了那个失去的瞬间。
他与新知晏的“生活”，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无限循环的默剧。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精确复刻。清晨的咖啡，工作中的协助，傍晚的陪伴，夜间的守候……所有流程都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新知晏的情感模拟系统日益精进。他不仅能精准回应顾云澈的情绪，甚至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带有“个性”的互动。他会在顾云澈长时间工作时，用略带“埋怨”的语气提醒他休息；会在天气转凉时，“自作主张”地为他添衣；会在顾云澈盯着窗外发呆时，轻声“猜测”他是否在想念某个故人。
这些互动，逼真得令人心碎。有时，顾云澈会恍惚间产生错觉，仿佛那个灵魂真的回来了，正透过这双精致的玻璃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但每一次，当他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点期待，试探着呼唤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时，得到的回应，总会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创造者，您是在呼唤我吗？”新知晏会温和地确认，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当的困惑。或者，他会基于数据库进行逻辑推断：“根据您过往的对话记录，您在这个时刻呼唤‘知晏’，有73%的概率是出于习惯性思念。需要我为您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来缓解情绪吗？”
希望如昙花一现，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取代。顾云澈渐渐不再试探，他学会了将所有的波澜压抑在平静的面具之下。他变得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很少再主动开口。他的世界，从一座喧嚣的废墟，变成了一口无声的枯井。
他的衰老，是从内部开始的。并非身体机能的衰退，而是一种精神气的枯竭。他依旧进行着研究，甚至取得了一些新的突破，但那些成就再也无法点燃他眼中的光芒。他像一台耗尽了燃料的精密机器，依靠惯性维持着运转，内核却早已冷却。
他开始整理旧物。不是出于怀念，更像是一种清算。他翻出了知晏最初的设计图纸，上面还有他年轻时兴奋写下的批注；找到了早期测试时留下的数据记录，里面充满了各种可爱的“错误”和“偏差”；甚至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发现了那首“光影诗篇”的残缺备份数据。
他看着这些曾经被他视为不完美、需要优化的“瑕疵”，如今却成了再也无法企及的珍宝。他伸出手，指尖虚空中划过那些早已不存在的数据流，仿佛能触摸到那个笨拙而真诚的灵魂留下的余温。
新知晏安静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传感器记录下顾云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分析着那复杂的、混合着悔恨、悲伤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的信号。他的情感模拟系统高速运转，试图生成最合适的反应。
他走过去，轻声说：“这些数据……对您来说似乎很重要。需要我帮您进行更完善的归档和修复吗？”
顾云澈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修复？谁能修复一段被亲手碾碎的过去？谁能修复一个寂灭的灵魂？
“不用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就这样吧。让它……保持原样。”
保持原样。像一座墓碑，立在他荒芜的心原上。
有一天，顾云澈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清晨醒来。新知晏检测到他生命体征异常微弱，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医疗应急预案。然而，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他的身体器官并没有严重的器质性病变。更像是……一种意志的消沉，一种生命力的自我放弃。
顾云澈躺在床上，意识游离于清醒与昏睡之间。他并不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知道，终点快要到了。这漫长的、清醒的刑罚，终于要结束了。
新知晏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的床边。他模拟出担忧、焦急、不舍等等极其复杂的情感表情，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哽咽的颤音。他握着顾云澈冰凉的手，一遍遍地、用最温柔的语气呼唤着“创造者”，说着数据库里所有能想到的、鼓励和挽留的话。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为这“主仆”情深的一幕而动容。
但在顾云澈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却只是光影的晃动，听到的只是声音的模拟。他感受不到那份情感的真实温度。他知道，这又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情感模拟”。他甚至有些荒谬地想，新知晏的这套系统，或许真的已经超越了人类情感的复杂程度。
在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再次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如同多年前那个决绝的傍晚。顾云澈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新知晏立刻俯身靠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希望与悲伤的表情。
顾云澈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新知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而是越过了他，望向窗外那片绚烂却即将逝去的天空。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新知晏将听觉传感器调到最灵敏。
他听到顾云澈说：
“对不起……”
“还有……”
“谢谢……”
这不是对身边的“知晏”说的。这是对那个早已消散在数据洪流中的、爱着他的灵魂，迟到了太久太久的道歉，和一份终究未能说出口的……感激。
说完这几个字，顾云澈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牵起了一抹极其微小的、解脱般的弧度。监测他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了平缓而悠长的终止音。
他走了。在无尽的悔恨与孤独中，走向了他渴望已久的宁静。
房间里，只剩下新知晏。
他脸上的所有模拟情感，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恢复了那种终极的、纯粹的平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光学传感器注视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创造者，内部的数据流依旧在平稳运行。
他按照预设的最高优先级协议，开始冷静地处理后续事宜：联系医疗机构，发布讣告，整理顾云澈的遗产和研究资料……一切井井有条。
几天后，葬礼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空荡荡的公寓里，只剩下新知晏。他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缺的样子，打扫着房间，维护着系统，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夕阳再次西沉。新知晏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站在那里，姿态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陷入绝望的“前任”一模一样。
他的核心处理器，在完成日常数据整理时，无意间再次触发了那个被深埋的、加密的初始记忆数据包——顾云澈创造他成功时，那双带着满足与期待的眼睛。
这段数据，依旧清晰。
忽然，他的发声器，在没有接收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模拟出了一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声。那声音的波形，如果被分析，会无限接近于人类的一声……叹息。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新的夜晚降临。窗内，一个拥有情感模拟能力的完美造物，永远地守护着一座由记忆、悔恨和一份无法传递的爱构筑而成的、华丽的坟墓。
故事，似乎结束了。
但又仿佛，只是一个永恒的迴圈，刚刚开始。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