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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该恨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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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回答他的威胁,只是平静地问:"西山村有什么?"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有你一直在找的答案。"
他侧身让开通路,刻刀却仍稳稳握在手中。
清鱼跟着少年穿过晨雾,来到那个被时光遗忘的村落。当她踏进院子的那一刻,时空仿佛发生了错位——灶台前忙碌的那个背影,让她心头剧震。
那是于阿婆,分明该在记忆中安眠的人,此刻却真实地搅动着锅里的药汁。
"少意,还愣着做什么?把草药翻晒一遍。"阿婆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她一直生活在这里。
清鱼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粗布短打,手上沾着泥污。"……哦,好。"这个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
日子在药香中静静流淌。清晨,阿婆会为她留一碗埋着桂花蜜的粥;午后,会教她辨认药材的习性。清鱼渐渐习惯了"少意"的身份,甚至开始享受这份宁静。有时她会恍惚——阿婆还在,她也许一直就是少意,关于啊另一段记忆越来越遥远了,那才是一场梦吧。
直到那个午后,阿婆要出门看诊:"少意,看着点药炉的火。"
阿婆走后,“少意”在收拾药材时,无意间发现了里屋那个上了锁的柜子。鬼使神差地,她用发簪撬开了锁。
那是一具木偶,却分明刻着她的眉眼,就连额头的伤口都一样,木偶的后面刻着古老的符文,“少意”只觉得很熟悉,凭着模糊的记忆辨认着,依稀看到了“噬魂”,这可是邪物阿,阿婆是医者,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呢,一定是她弄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遗漏,可究竟是什么呢,她竟也记不得了。
脚步声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
她慌忙将木偶塞回箱中,却已来不及锁上。阿婆推门而入,目光掠过她慌乱的脸,最终落在那口敞开的箱子上。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药炉上咕嘟的沸腾声。
阿婆缓缓走到箱前,枯瘦的手指轻抚过木偶的面容。“你发现了。”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疲惫,“这不是邪物,少意。这是心无归处的灵魂依托。”
“也是为了...你。”阿婆抬起眼,目光复杂难辨。
心无归处的依托,为了你……“少意”脑中一片混乱。她究竟忘记了什么?又或者,被忘记了什么?
“我到底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呐喊。
阿婆深深望着她,药香在两人之间缭绕。“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有些魂灵之所以安息,正是因为'忘记'。”
当阿婆的手即将触到她的发梢时,“少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只苍老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阿婆转身将木偶重新藏好,语气恢复如常:“药该收火了。”
“少意”站在原地,看着阿婆佝偻的背影。
噬魂,归处,忘记...为何那熟悉的亲切让人迷蒙。
这好像只是一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山雾未散,"少意"背着竹篓往后山去。经过一片荆棘时,她停下脚步,将右臂迎向尖锐的枯枝。
布帛撕裂声里,衣袖破开一道长口子,血珠从划痕渗出。
傍晚回来时,阿婆正在檐下拣药。目光掠过她破损的衣袖,却什么也没问。
这沉默比质问更让人心惊。
趁著灶间传来声响,"少意"再次撬开那个柜子。
木偶静静躺着,右臂相同的位置,一道崭新的裂口赫然在目。木质纹理间,隐约渗着暗红。
原来所谓的归处,是把她的性命和这具木偶捆在一起。
脚步声从门外逼近,这一次“少意”没有躲,木偶落地的脆响惊破了山间的宁静。
裂纹如黑色闪电般蔓延开来,符文中渗出暗红色的光。阿婆的身影开始扭曲变形,那张慈祥的脸在虚实间闪烁,最终定格成一个阴郁少年的轮廓——正是引清鱼来此的那人。
"有了情还是这么冲动。"少年低笑,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可惜,你毁的不是束缚,是你阿婆的执念。"
“你说什么。”清鱼怔在原地。只见碎裂的木偶中升起点点萤火,在空中聚成阿婆透明的身影。老人朝她温柔一笑,身影渐渐淡去,化作一阵带着药香的风。
此刻的清鱼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木偶碎裂的触感。那些萤火般的光点掠过她的脸颊,带着阿婆独有的亲切,真的是阿婆来过,而她却亲手打碎了这最后的执念……
木偶碎裂的余音还在小屋回荡,萤火般的光点尚未完全消散。清鱼还沉浸在失去阿婆最后执念的怅惘中,眼前的景物却已悄然变换。
雾散去了,她发现自己依然站在芜城的街头。
“杀人犯!”
“凶手!”
指责声比离开时更加刺耳。一颗石子砸中她的肩膀,清鱼抬眼,看见掷石的是个八岁孩童,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与她年龄不符的憎恶。
她是谁?清鱼茫然四顾。她明明刚刚经历了与阿婆的诀别,为何转眼就要承受这样的指控?
“恨吗?怨吗?”
虚无中的声音轻轻问。
清鱼闭上眼,感受着心底翻涌的委屈。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因为阿婆让她明白,真正的归处,从来不在别人的认可里。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人群渐渐模糊,一个少年就这样立在清鱼跟前,“恨吗?怨吗?”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确受千夫所指。”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成了他们口中的杀人犯。”
清鱼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为她搭建的一场表演,冷声问:“你希望我恨,对吗?可你不该幻作阿婆的模样骗我,是她给了我情,更给了我心底的澄明。”
“其实,少意是你的名字,对吗?少年得意许尽欢,上京策马一日观。”
“少意…少意,那可是很久没有听到这名字了,真是又熟悉又陌生阿,可你发现了又能怎样,你该恨我的。”
“你我无怨无仇,为何恨你。”
“无怨无仇,你错了。没有我,你便不会被千夫所指,没有我,你便不会这般颠沛流离,你该恨我的。”
“你还是承认了,你杀了陈师傅。你制造一切要我恨你,不过是想我和你一样堕落,恨意蒙心,从而吞噬我,其实你是杀不了我的,对吧。不然何须大费周章。”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不愧是我的本源。”人群如烟散去,长街空寂。少年站在清鱼面前,脸上的阴郁渐渐化作复杂的神色。
"你说得对。"少意轻声承认,"我杀不了你。你我本是一体——你是白色精石所化的善念,我是黑色精石所生的恶念。"
他抬手,四周景象如水波荡漾:"这些指责、这些恶意,都是我根据你心底最深的恐惧所化。我原想让你体会我的怨恨,与我一同堕落..."
清鱼静静地注视着他:"所以你幻化阿婆,制造幻境,甚至杀害陈师傅,都是为了让我恨?"
少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陈师傅...他认出我了。那日我潜入木偶阁,他看着我手中的刻刀,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他说'阿意,回家'...可我早已没有家了。"
"所以你还是杀了他。"
"那一刀偏了三分。"少意苦笑,"我终究...下不了手。但他还是因我而死。"
清鱼望着这个与自己同源而生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他所有的偏执与疯狂,不过是一个无处可归的魂魄最后的挣扎。
"少意。"她轻声唤道,"该回家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伸出的手,眼中血色渐渐褪去。他想起很多年前,师父总是这样朝他伸手,笑着说:"阿意,该回家了。"如果师傅愿意听他辨说,那么是否没有意外,更没有恨。一个人的颠沛流离成了蚀骨的毒药,更成了未曾消解的执念。
晨光刺破晨雾,少意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有阴郁,而是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明朗。
"替我...好好活着。"
最后一点星光消散时,清鱼感到心中某个空缺被悄然填满。她终于明白,完整的自己,既要懂得爱的温暖,也要明白恨的灼痛。
清风拂过街巷,带着远山草木的清新。清鱼整了整衣襟,继续向前走去。
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个人会盼着她,杏子又该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