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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该恨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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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尘,一路感悟。清鱼抚过腕间几近消失的印痕,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澄明。她想,如今的她,或许能真正读懂每一个踏入清心坊的客人眼中,那些无法言说的悲喜了。
巷口就在眼前。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如同一个远归的游子,准备推开家门。
然而,就在她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一刹那,原本零星的人声骤然死寂。
卖炊饼的老汉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擀面杖“哐当”落地。正在井边打水的妇人猛地缩手,水桶直直坠回井底,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个在墙角玩耍的孩童,被大人一把拽回,死死掩住了嘴。
所有的目光,惊惧、鄙夷、愤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死寂只持续了片刻。
“是她!那个杀人的凶手!”
“她怎么还敢回来?!”
“官府通缉的要犯!”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迅速汇聚成愤怒的浪涛。不知是谁先扔出了一颗烂菜叶,黏腻的汁液在她肩头炸开。
紧接着,更多的污物掷了过来。石子砸在她的额角,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清鱼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她看着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听着那些刺耳的诅咒与谩骂。心中那片刚刚织就的、温暖的锦缎,仿佛被瞬间浸入了冰水,迅速冷去,沉甸甸地贴在心上。
原来,这就是她寻遍七情之后,人间给她的“圆满”。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望向那座挂着“清心坊”匾额的、紧闭的大门,贴着的封条格外刺眼。
“我,杀了谁?”
清鱼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喧嚣,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她抬起手,用袖子慢慢擦去额角的血,那动作里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迟缓。她的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那我究竟,杀了谁?”
卖炊饼的老汉张了张嘴,支支吾吾:"陈、陈师傅..."
"是木偶阁的陈师傅?"清鱼向前一步,声音轻得像叹息。
"正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站出来,"有人亲眼看见你..."
"何时?"清鱼打断他。
"三、三个月前..."书生语气开始犹豫。
“三月前,我在千里之外的徐州楚绣阁。”清鱼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寂静的巷子里, “州府的记录,楚绣阁上下数十人,皆可为我作证。”
那书生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可有人亲眼所见你的脸..."
"亲眼所见?"清鱼轻轻重复,眼底的悲凉更重,"那人是看见我这张脸,还是看见行凶的过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牌,上面刻着楚绣阁特有的纹样与日期:"这是楚绣阁的通行令,日期清晰。三个月前,我确实在那里。"
“楚绣阁早已成了飞灰!你说不是就不是,谁能证明?!”
清鱼心头一凛。楚绣阁已成飞灰——这消息如冰水浇透全身。她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更深的怀疑与敌意,知道一切言语的自证都已苍白。
"既然如此..."她忽然抬手挥袖,磷粉在空中绽开刺目光芒。
趁众人遮眼之际,她转身便走。
"她要逃!"
"快追!"
清鱼头也不回地穿过熟悉的街巷。额角的血滴在衣襟上,像点点红梅。
拐过墙角时,一只沾着木屑的手突然从暗处伸出,将她拉进废弃的院落。
"别出声。"
少年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清鱼看他样貌陌生,气息却似曾相识。
清鱼怔住:"为何帮我?"
少年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上粗糙的针脚:"因为你和我一样," 他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有一个填不满的洞, “…心无归处。”
他看向她,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事实:“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明白这种滋味。”
巷外的追喊声越来越近,少年却忽然将一个小布包塞进她手里,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西山村汇合。”
不等清鱼回应,少年已闪身而出。她听见他在巷口故意提高嗓音:"往那边跑了!快追!"
杂乱的脚步声果然朝着相反方向远去。
清鱼借着月光打开布包,除了食物药品,还有一枚刻着奇异符文的木牌。她认得这是陈师傅的手艺,只是这符文...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不敢耽搁,沿着少年指的方向疾步而行。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不安的是少年最后那个笑容——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决绝的意味。
出城的路比想象中顺利,仿佛有人提前打点过。清鱼回头望了眼夜色中沉寂的芜城,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少年不是要与她汇合。
他是在用自己作饵,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清鱼在岔路口停住脚步。
夜风掠过她染血的衣角。她望向西边的生路,又回头看向芜城深处。少年最后那个未达眼底的笑,让她心头一紧。
她转身折返。
木偶阁后院,少年正在井边擦拭手上的伤。几个追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为什么回来?"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清鱼看着他破损的衣袖下新的血痕:"你受伤了。"
少年转过身,将那块楚绣阁木牌放回她掌心,动作轻柔,眼神却复杂难辨:"现在,还愿意跟我走吗?"
清鱼凝视着少年递来的木牌,没有立即接过。
月光下,她看见他指尖细微的颤抖,也看见他刻意藏在身后的左手——那里握着一柄沾血的刻刀。
"你杀了他们?"她轻声问,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
少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只是打晕了。"他踢了踢脚边的追兵,"我说过,我只是要救你。"
清鱼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新鲜得刺眼的血迹上,又缓缓移向那口幽深的井。
"陈师傅..."她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是你杀的吗?"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一点点剥落。
井水里忽然泛起诡异的波纹,一具尸体缓缓浮上水面——正是方才叫嚷得最大声的那个书生,脖颈处一道细密的伤口,与陈师傅身上的如出一辙。
"现在问这些,还重要吗?"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眼中先前那份清澈的伪装彻底剥落,露出底下疯狂而偏执的内核。 “你只需要选择,” 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温柔, “是跟我这个‘同类’走…还是留下来,陪这些永远无法理解你的‘外人’。”
他手中的刻刀在月光下闪过寒光,刀尖上的血珠,正巧滴落在清鱼的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