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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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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像溪流般缓缓前行,但生活从不缺少突如其来的石子。
这天下午,医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穿着考究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某大型医药集团的首席投资顾问,姓陈。
陈顾问言辞客气,但眼神精明。他直接表明来意,希望与储相夷洽谈关于“储氏安神方”以及相关一系列古方的深度合作。
“储大夫,我们集团非常欣赏储氏医馆在传统医药领域的深厚底蕴。”陈顾问坐在待客区的红木椅上,姿态从容,“我们希望能获得这些古方的独家授权,进行标准化的开发和大规模生产。凭借我们的渠道和资本,完全可以将‘储氏’的品牌推向全国,甚至国际市场。”
他侃侃而谈,描绘着宏大的商业蓝图,承诺丰厚的利润分成和品牌推广资源。
储相夷坐在他对面,神色平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白蔹则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眉头微蹙,警惕地看着这位口若悬河的顾问。
“陈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待对方说完,储相夷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储氏医馆行医济世,收取诊金药费,维持运转,天经地义。但储氏的方子,不仅仅是药方,更是历代先辈根据天人相应、辨证论治的心法结晶。每个方子都需要根据具体病患的体质、病情、甚至时节气候进行加减化裁。将其剥离‘人’这个核心,变成标准化的流水线产品,恐怕失了中医‘一人一方’的精髓,也违背了储氏传承的本意。”
陈顾问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早有预料:“储大夫,我理解您对传统的坚持。但现代社会讲究的是效率和规模。我们可以通过现代科技手段,比如人工智能,来模拟这种辨证过程,实现‘标准化下的个性化’。这难道不是让更多人受益的方式吗?而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白蔹,以及桌上散落的一些打印出来的英文文献:
“我们也了解到,白蔹博士正在进行的现代化研究非常前沿。如果结合我们集团的科研实力和资金,想必能更快地取得突破性进展,这对储大夫您的……健康状况,或许也大有裨益。”
这话语里的暗示,让白蔹的心猛地一沉。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仅调查了医馆,似乎连储相夷的病情和他们正在进行的研究都摸到了一二。
储相夷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冷了一分,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惠及更多人,未必只有资本扩张这一条路。储氏医馆的传承和发展,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走下去。至于我的健康状况,不劳陈先生费心。”
陈顾问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许,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储大夫,恕我直言。据我们了解,医馆目前的经营状况似乎并不十分乐观,维持现有的模式尚且不易,更何况支撑前沿的、耗资不菲的基因研究?传承需要生命力,而生命力需要资源的滋养。我们可以提供最好的科研平台,最充足的资金……”
“陈先生。”
白蔹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站起身,走到储相夷身边,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顾问,“师兄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储氏医馆的核心在于‘人’,在于代代相传的诊疗智慧和与患者之间建立的信任。这种信任和智慧,不是资本和流水线能够复制的。我们的研究,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传承,而不是为了将其拆解贩卖。我们不需要倚仗外力来定义方向,更不会用传承的独立性来交换所谓的‘资源’。”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强硬,像护犊的野兽,不容许任何人用资本的力量来扭曲或收购他们珍视的一切,尤其是储相夷所坚守的、医馆存在的根本。
陈顾问看了看面色沉静的储相夷,又看了看眼神执拗、寸步不让的白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谈出结果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重新挂上职业化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不过,储大夫,白博士,还请再慎重考虑一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将一张烫金名片放在茶几上,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医馆内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却留下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滞涩感。
“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白蔹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担忧和愤怒,“连你的病情和我们的研究……”
储相夷拿起那张名片,看了一眼,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或许是之前那篇论文,或许是哈里森实验室那边泄露了风声,又或者……只是资本无孔不入的嗅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幕。那个挺拔的背影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师兄,”白蔹走到他身后,轻声问,带着一丝试探,“他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能有更充足的资金支持,研究进度确实可能会加快……”
储相夷转过身,看着白蔹,眼神深邃而复杂:“白蔹,你相信吗?一旦让资本深度介入,掌握了核心配方和研发方向,‘储氏’这个名字,最终可能只剩下一个空壳。诊疗会变成冰冷的算法推荐,药材会变成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工业品。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让传承焕发新的生机,而不是让它变成资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最终失去自己的灵魂。”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满墙的医书和药柜,声音低沉却清晰:
“有些路,看似是捷径,却可能通向背离初衷的终点。我宁愿走得慢一点,难一点,也要确保脚下的路,是通往我们想去的方向。”
白蔹看着他清癯而坚定的面容,心中那点因为现实压力而产生的微小动摇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理解和共鸣。他明白了储相夷的坚持。这不仅仅是守旧,而是对医学本质和传承精神的守护。
“我明白了。”
白蔹郑重地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会找到自己的路,一条既能延续传承,又能融入现代智慧的路。”
储相夷看着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慰的情绪。他抬手,似乎想拍拍白蔹的肩膀,但手抬到一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不太自然地放了下去,转而指向书桌:
“下午预约的病人快到了,准备一下吧。”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白蔹的眼睛。他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他知道,师兄正在努力适应,适应他的靠近,适应这种不再仅仅是师兄弟的关系。
这个过程,急不得。
傍晚,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白蔹在整理器械时,发现储相夷常用的那套定制银针中,有一根针尖似乎有些细微的磨损。
“师兄,你这套针用了很久了吧?这根好像有点磨损了,要不要换一套新的?”
白蔹拿着那根针问道。
储相夷走过来,接过那根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
“嗯,是有些年头了。这套针是师父当年临走时托付母亲交给我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白蔹知道,储相夷口中的“师父”,就是他的父亲,已故的老储大夫。
“定做一套新的需要时间,”白蔹想了想,“要不,你先用我那套?我那套是新的,材质也很好。”
他那套是国外某个精密器械品牌的产品,价格不菲,但他几乎没怎么用过。
储相夷看了看白蔹,又看了看手中那根磨损的旧针,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白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这意味着,师兄愿意接受他的东西,愿意在如此贴身和象征传承的器物上,与他产生更深的联结。
他立刻去自己的房间取来了那套装在精致钛合金盒里的新银针,递给储相夷。
储相夷打开盒子,取出其中一根,指尖轻轻拂过冰冷光滑的针身。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对待器械特有的尊重。
“谢谢。”他低声说。
“不客气。”白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些因为商业试探带来的阴霾,因为一个细微的拒绝而产生的酸涩,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小小的、关于银针的交接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