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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记忆很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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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拍摄间隙,林见澈坐在自己的折叠椅上休息,手里拿着保温杯小口喝水。
顾川淮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微顿,目光落在林见澈放在脚边小凳子上的那个香薰蜡烛上——他并没有点,只是放在那里。
“不喜欢这个味道?”顾川淮突然开口,声音平淡。
林见澈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味道很好。只是酒店房间通风不太好。”
他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顾川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休息区。
林见澈看着他的背影,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可是他明白自己也没必要看懂这个人,因为目前来说,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才是对的。
这种矛盾的行为,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心烦意乱。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见青发来的消息。
【废物弟弟,听说你被剧组霸凌了?要不要哥去给你撑腰?[叼烟.jpg]】
林见澈无语,回了个:【滚,我好得很。】
【啧,嘴硬。妈以前就说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消息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迅速撤回了。
林见澈看着那行“已撤回”的提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妈……
他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作。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收起手机,重新拿起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戏还在拍,生活也在继续。
最后几天拍摄的是一场重头戏——“陈默”在天台写下遗书。
场景选在影视城一栋旧楼的天台,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林见澈穿着单薄的校服,坐在有安全保障的天台边缘,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是剧组专门准备好的道具。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看着楼下缩小的景物,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苏蔓要求一个长镜头,捕捉他从平静到绝望,最后流下一滴泪的整个过程。
“Action!”
林见澈低下头,开始写。
起初,他的动作很慢,眼神空洞。
写着写着,他的笔速加快,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那不是表演,是身体在寒风中真实的反应,却恰好契合了角色濒临崩溃的情绪。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他写完了最后一句,笔尖停顿。
然后,他缓缓地、缓慢地抬起头,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阳光照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绝望和无助。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划过脸颊,滴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
镜头推得很近,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颤动。
“卡!”
苏蔓喊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很好!这条过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松了口气,继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看向林见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叹。
林见澈却还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一时无法抽离。
太冷了,林见澈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还好过了。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那滴泪水的凉意停留在脸颊上。
阿ken听到卡后连忙上前把大衣披在他身上
“简直是本色出演,见澈。”
“看来我的退圈作品有应该是不错的了。”
阿ken叹了口气,“行,你一心就想着退圈。”
他就只想要演好“陈默”然后告别这个复杂的圈子,去拥抱属于真正自己的人生。
回到休息室,林见澈收到了他哥的电话。
“在吗?有空吗?”对面的身音传来对面的声音传来,少了往日的戏谑。
带着一种罕见的、刻意维持的平静。
“有,我有两天假。”
“明天是妈的祭日,回来一趟吧。”
林见澈的心沉了一下,果然是这样。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的那一刻。
林见澈的心还是像是坠入了冰窟。果然是这样。
那个空缺的位置,那个无人提及的禁忌,答案原来在这里。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才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好。”
电话挂断,林见澈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有些失神的脸。
他吸了下鼻子,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受。
那不仅仅是因为得知了母亲早已离世的悲伤,更是一种……巨大的空洞和失落。
悲伤是需要记忆来承载的。
需要那些温暖的、琐碎的、甚至带着争吵的过往,作为奠基石,才能堆砌起名为“怀念”的情感。
可他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安静中他给阿ken播去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阿ken你那边能不能给苏导请个假,我这边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啊?好,这边目前也没有什么你的戏了。但你在外面要注意好你的身份。”阿ken那边有点吵。
“我会的。”
林见青来接他的,去墓地的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他抬眼看着林见青手指上的戒指,父亲手上也有……
那母亲呢?她可曾留下过什么给他?是不是也曾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发,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戒指是妈的遗物。”林见青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林见澈能闻到他身上很浓的烟味。
林见青依旧目视前方,下颌线收紧,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爸那枚是婚戒,一直戴着。我这枚……”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她生病后期,自己摘下来,放在我手里的。她说……‘留着做个念想’。”
“做个念想”。
林见澈张了张嘴,想问“那我呢?”
想问“妈给我留了什么?”
还想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所有的问题都卡在喉咙里,他问不出口。
在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的哥哥面前,他这个连母亲面容都记不得的弟弟。
任何关于她的询问,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亵渎。
他只能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却空荡荡的手指。
原来,念想也是需要资格的。
而他,连拥有这份资格的“过去”都弄丢了。
他一直以为失忆就失忆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现在觉得有些事,还是记住比较好。
因为可能留给他的也就只有记忆了。
墓地很安静,石碑是黑色大理石的,上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很年轻,眉眼温婉,嘴角带着浅浅的、柔和的笑意。
她的眼睛,和林见澈镜子里看到的那双,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林见青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素净的白菊,沉默地走到他身旁。
林见澈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他试图在空白的脑海里搜索任何一丝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
哪怕是模糊的轮廓,零星的感觉……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见青将白菊轻轻放在墓前,伸出手,用指尖仔细地拂去碑上几片落叶和细微的尘埃。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性格截然不同的温柔。
“妈,”他开口,声音低哑,“我们来看你了。”
“小澈也来了…但他出了点事,可能记不起来你了。”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见澈知道,母亲不会怪他的。
林见澈觉得自己应该上前一步,应该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我回来了”。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见青没有再催促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林见澈最终,极其缓慢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同样冰凉的石碑。
坚硬的、粗糙的触感。
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没有记忆的洪流涌现。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闭上眼,努力地想在心里勾勒母亲的形象,想感受一丝血缘的共鸣,回应照片里那温柔的目光。
可是,没有。
他的目光逐渐模糊
林见青站起身来,“在妈面前就不要哭了,免得妈在地下以为我又欺负你了。”
林见澈别过头去,可是泪还是掉了下来,落在了大理石上。
“你会记起来的,妈她不会怪你的。”
林见青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车厢里比去时更加沉寂。
林见青直接将车开回了林家大宅。车子驶入车库,熄火,他却没立刻解开安全带。
只是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进去吧,”他声音低哑,“爸在书房。”
林见澈点了点头,推门下车。
踏入这栋空旷冰冷的宅子,感觉与离开时又有些不同,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哀伤的氛围。
他走向二楼的书房,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林弘远低沉的声音。
林见澈推门进去。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林弘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复杂的静默。
“回来了。”林弘远先开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林见澈应了一声。
“去看你妈了?“林弘远放下了手上的文案。
“看了”
“记起来些什么了吗?”
“没有”
“戏拍得怎么样?”林弘远转移了话题,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语气询问。
目光却落在林见澈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还行。”林见澈回答得简短。他无意与父亲讨论剧组里的暗流涌动。
“嗯。”林弘远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他挥了挥手,“累了就早点去休息。”
这是结束谈话的信号。林见澈顺从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时,林弘远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见澈。”
林见澈停下脚步,回头。
林弘远看着他,说出了一句像是酝酿了很久的话。
“……好好休息。”
林见澈看着父亲,那一刻,他仿佛从那双总是威严锐利的眼睛里。
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关切,或者说,是某种无力的东西。
“我知道了,爸。”他低声回应,然后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回到自己那间的卧室,林见澈卸下所有力气,倒在床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阿Ken发来的消息,确认了他后续两天的行程安排。
他没有回复。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