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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幸福的牲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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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醒的,你看起来很疲惫。”陈初护士走到我的床边轻声对我说。之后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布满了红青色的划痕。
“不知道,应该挺久了,我又失眠了,喝了药也没用。我太兴奋了,我需要镇定。能再给我吃点药吗?”一边说我一边握起她的手。
她回握住我的手,眼神略带担忧,我想她一定是被我的恳求打动了。
“如果你想要有正常的睡眠,现在就应该吃早饭,否则即便你现在吃了药,也只会在凌晨醒来。反复如此,吃药将对你没有任何效果。”
好像并没有成功。
“可是我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我很累。”我用尽了全部力气大喊,声音嘶哑,近乎咆哮。
她眉头紧锁,“如果你执意要吃,我需要去问一下你的医生。先去去吃饭吧。”
“我想躺一会儿。”
“李美黎从昨天一直就在睡吗?”她的视线瞬间转移到隔壁床上。
“嗯,从我醒来到现在姐姐一直睡得很香。”
我刻意加重了“很香”二字。
陈初护士笑了笑又张口:“看来她昨天是打呼噜了。你还好吗?”
我有些生硬地开玩笑说到:“好像对我没什么影响。”
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幽默效果,陈初护士没有接话。
时间停滞了大概几秒。
“我还要去查房,记得要去吃饭。”
“啪”一下门关上了。
世界终于又清净了,明明我很期待她的问候,但总是会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搅乱我一切的情绪。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
外面的阳光直直地射进房间,屋内的热气升腾,我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旁边的人睡得却像一块木头。
一直到下午李美黎才醒,她猛地坐起,像是做了噩梦吓了我一跳。
紧接着她平静的扫视四周,身体微微颤抖。自然而然的我对上了的的目光,满是惊恐和胆怯犹如换了一个人。
我连忙坐了起来,俯身安慰,“你还好吗?需要我去找医生吗?”
正是这一问彻底触动她的逆鳞,她开始双手抱头,神色张皇嘴里嘟囔着“不要……他们要害我……不要……不要”
看她的样子我也慌了走到她身边“美黎姐,你怎么了,不要急。”“你说什么?谁要害你?”
我就那样抱着她直到她的状态恢复正常。
“有人要害我。”这次她言语肯定。
“谁要害你?”
“医生,这里的医生。”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不肯松手。
“你知道吗?那个秘密?”
秘密?是她之前说的那个秘密?我禁不住开始好奇。
“那张照片?”我试探的问道。
她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那照片里的人曾经给我讲了一头猪的故事。”
“什么故事。”
“生存还是竞争?”
我有些疑惑,没等我问出口,她就继续讲了下去。
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
“讨人厌的蠢猪给我走开。”一只穿着衣服的猪翻了翻白眼。
“凭什么?别以为你是新来的我就会让着你。大家都是猪,而且我很饿。”另一只跛脚的猪一脸不屑的回道。
“我和你不一样,看看我干净的身体,还有我身上的衣服……”瞬间周围的猪都哈哈大笑。
“它是傻了吧,猪穿什么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头穿着衣服的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没听错吧,干净和它沾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闻声而来的猪越来越多。它听到了周围的议论有些尴尬“笑什么笑,我现在是挺脏的,但是我以前可是每个月都会用专属的沐浴露洗澡,主人还会为我换上新的衣服。”
一时间大家都在小声嘀咕。“沐浴露是什么?”年幼的猪仔问一旁的妈妈。
这时一位健硕的猪向前迈了一步。它昂首挺胸,“洗澡,我们也经常洗澡。”
“我和你们可不一样。主人会先给我准备好温水,用沐浴露轻轻揉搓我的身体,最后用再用毛巾擦干。”
“哪有那样的人。你怕不是在做白日梦。”又有一个猪站了出来,它实在是看不惯这矫揉造作的样子。
“跟你们说不清楚,算了就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我也不想吃。”它有些生气,情急之下它也不想在争辩什么。一边心里想这些蠢猪真是太讨厌了,一边转身走向角落。肚子时不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周后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接走了那头穿着衣服的猪。准确来说是抱走的。尽管它,身上还散发着粪便的恶臭,女人也没有嫌弃。
其他的猪看到了这一幕全都感到惊讶和疑惑,顿时议论纷纷。
“吵死了这几天老是叫,再叫把你们全都杀了。”男人不耐烦的大声吼道,手里还拿着高压水枪,没过几秒,他们就尖叫连连,被冲的四分五裂。
两年后,女主人带着猪去到了动物医院,医生经过仔细的检查,竟然下达了病危通知。原来这头猪得了心脏病。
女主人声泪俱下一时间无法忍受。
在女主人的恳求下,医生给出了一个治疗方案。
一周后,女主人又来了到了之前的地方花了3000块钱买下了最强壮的那只猪。
“它也会穿上衣服了吗?”
“为什么不选我,我也很不错啊!”
“哎呀,我也要多加锻炼。”
熟悉的叫骂声又到了。“妈的再叫老子把你们这群畜牲全都杀了”。
一个月后,手术成功了。
它她述的绘声绘色。我听完更疑惑了“这算什么秘密?”
“咳咳”她咳嗽了两声,看向窗外,眼神空洞。而后缓缓吐露“照片里的人曾经就住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就在去年她死了。”
“死了!?”
“没错是被那些医生谋杀了。她那么好的人,比我的妈妈还要关心我。就这么……”说着说着她有些哽咽,泪水止不住地向外冒。
对于她的话我始终有些半信半疑,直到听到这句话我才意识到她是精神病人。之前的疑惑,震惊全都烟消云散。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质问我是不是不相信她。
“毛漫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特意要看我表情的变化。我有点不知所措,显然她捕捉到了我的神色变化,紧接着甩出了一系列她看到的“证据”。
“我发现每到月底都会有一辆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停在楼下第二盏路灯的下面,然后就会有人鬼鬼祟祟的从地下车库搬运一些东西到车上。”
“另外,毛漫离开的那天夜里我趴在门口的窗户上不小心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鬼鬼祟祟在打电话,我还听到他说,现在就开始干活免得夜长梦多。”见我没有反应她的音调一句比一句洪亮。甚至握紧了我的双手,眼眶猩红,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
“还有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会睡到现在,因为那个医生还有那些护士她们把我绑在床上,给我注射了不知道什么药。”
长篇大论下来,我实在听不下去就起身挣脱,准备去叫护士,多听一秒仿佛就要被她洗脑。
你还是不信我?她瞪大双眼问我。
“你需要医生。”
“你那样做会害死我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她大声吼道。
我没在看她。飞快地跑出去找来了之前喂我吃药的护士,她又叫来我的主治医生。
我想她真的需要医生。
医生打算问她的情况,没想到她情绪高涨,重复着“不要杀我”。
之后,她被粗暴地捆绑住手脚,强行带走打了镇定剂。
如今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漫长的夜里,空荡荡的房间安静的可怕。我的耳边时不时的回想起李美黎的惨叫,我开始有些后悔,至少不应该轻易将她交给医生?
第一天,第二天……这两天我总是睡着了又惊醒,浑浑噩噩。我的身体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越来越感到莫名的烦躁。
第二天,断断续续的记忆有一种失忆的恍惚感,我记得我问陈初姐姐,李美黎去哪里了,陈初姐姐说她还在治疗。我又问毛漫阿姨还好吗?她是不是死了?她说她睡了个好觉。我哭着求她给我喂些药,我也想睡个好觉。
第三天半夜,我做了一个红色的噩梦。
梦里李美黎的胸口处有一道渗着鲜血长长的疤痕。她面目狰狞,手里捧着一颗心脏,滴答滴答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她声声涕泣“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伸手触摸,却只有一片虚无,血,我的手心布满了鲜红的血液,红色,我身处于一片红色的汪洋。这些血液攀爬到我的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从脚尖到鼻腔,它钻进我的体内,摩挲我紧跳的心脏,撕碎我最后的理智。
猛地醒来,我清晰的感受到心脏扑通狂跳。
一股莫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想属于我的凌迟即将来临。
轰隆的声响,窗外雷声阵阵,伴随着淅沥沥雨声我缓缓起身,思绪被牵引到大楼之外的那片空地上。
夜幕之下,一切都在按照李美所描述的那样,悄然进行。
一,二,第二排的路灯下赫然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
我止不住浮想联翩。
开始思考,我将会一直思考。
“滴答,滴答”雨点落在窗沿是时间流逝的印记。透过微小的窗户缝雨丝轻轻拍打我的脸颊。
我瞪大双眼,看到了有人走近车子,像是在交接什么东西,而后匆匆离开。
恐惧感瞬间油然而生,我不愿意去想裸露在外的皮肤。如抽丝剥茧般千丝万缕的思绪涌入我的脑海,抽打我的神经。
我跑出了屋外,长长的走廊,没有尽头。
渐渐的一道白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主治医生皱着眉头的脸,还有陈初护士。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陈初护士开口问我。
我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我……这是怎么了?”陈初护士赶忙倒了杯水,轻轻扶起我,将水杯凑到我嘴边,“你在接受电击治疗的时候晕了过去,好在没出什么事。”
一位医生走上前来,表情严肃,“你都不记得了吗?”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对这件事丝毫没有印象。
“美黎姐呢?”我焦急地问道。陈初护士眼神闪躲了一下,轻声说:“她一个月前就已经……已经病逝了,你忘了吗?”我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病逝?美黎姐不是被带走治疗了吗?怎么会……?”
陈初护士语气坚定,“是的,她因为病情选择了解脱。”
“可是……”我感到头痛欲裂,始终没有说出疑惑。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陈初护士每天都会来查房,她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细心地照顾着我。吃饭,活动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周围患者小声议论的声音,这让我感到异常不适。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我只相信你。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电击治疗?”
我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一些事情,可脑袋里却像有一团迷雾,什么都抓不住。我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我的幻想。
陈初护士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站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至于你为什么会做电击治疗,我记得当时你的状态不太好同意了刘医生的治疗方案。”
“刘医生?”我再次感到疑惑。
“刘医生,就是你的主治医生,送你进来的那个医生。”
“想起来没。”她满脸关心。见我没有反应,她有些急切,“就是你醒来看到的那个医生。”
我点了点头,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他的样子。原来是他,原来他姓刘。
“对了,你的父母联系了医院,看你现在的状态应该过两天就会来接你出院了。”
听了这句话我没什么反应,只当是句安慰我的话,自嘲道:“我现在的状态,忘记一切的状态吗?”
“忘记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你不能总困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不愿再听,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结果两天后,刘医生真的通知我,父母正在楼下等我,要接我回家。
她没有骗我。
我没什么行李,陈初护士给我拿来了之前的衣服,说他们早早给我办完了出院手续,在医院的大厅迎接我。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李美黎的那张照片,连忙转进床下面,摸索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找到,我恍惚了,是梦吗?
无法接受明明记忆里这里是应该有一张照片才对。头又开始痛了,我难受地捶头,仿佛这样就能想起一些事情。
陈初姐将我拉了出来,我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说道:“这里应该有一张照片的。”
她也坐在地上,握住我的手腕,眼睛里闪着泪花:“有没有照片这不重要,不想去想这些,你要回家了,开心点好吗?”
我看着她满是恳切的脸,心中一阵酸涩,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你能告诉我美黎姐到底怎么了吗?”可这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被一阵沉默淹没,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徘徊。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伸手将我拉起,“走吧,她回家了,你也要回家了。”
我跟着她起身,脚步却有些沉重。
“那毛漫阿姨怎么样了?”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也不清楚,这不在我的职责内。我现在的工作是送你离开。”她的表情决绝,不容我在继续追问。
到了楼梯口,我看到爸爸妈妈的背影,他们在和刘医生说话。
“生存还是斗争?”我有些字正腔圆地说出最后的困惑,内心泛起汹涌的波涛,满心期待她的回答。我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我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她没有拖泥带水,几位冷静地留下了一句话:“我只是一个护士。”,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我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堵住了,难受的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我想她听过那个故事。
刘医生把我领到他们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踏出这道铁门。空气都好像变得更加新鲜,我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怎么现在才出来,让妈妈看看都瘦了。想吃什么?妈妈最近学做了几个菜。”
我始终不敢抬头,心里异常踌躇——我该怎样面对。不过听声音妈妈心情很好。爸爸抢走了我手中的行李,一直到坐上车我们都没能说上一句。妈妈很关心我,一路上都在问我的情况。
“吃的还好吗?”
“没有被被人欺负吧?”
“还总感觉不舒服吗?”
我感到有些恍惚,彼时建立起的防线瞬间崩塌。我真的太累了。纵使心里泛起千层巨浪,呜咽之后,也只是微微泛起涟漪。
“既然这么关心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又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不带有任何表情平静地问道。
妈妈顿了顿,“你爸爸他最近忙,你姥姥她又,又……”
“死了吗?”我脱口而出语气非常刻薄。
“混账,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长辈。我以为那一巴掌能让你长长记性,没想到还是这么没有规矩。”坐在副驾驶的爸爸终于舍得开口。
“那为什么要来接我。”我歇斯底里,声音开始变得嘶哑,泪水逐渐浸润了眼眶。
男人大声吼道:“我还要问你呢,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待不下去。你要是再这样发疯犯病,就继续呆在医院!”刹那间我从镜子里对上他的眼神。
它要把我吃掉。
“你少说两句,什么都怪女儿,你不是升职了吗?。”
“明升暗降你懂不懂,我为什么怪她,你……”
“好了,小刘还在呢。”妈妈看向前面轻声吐了几个字,又瞥了一眼开车的小刘。
男人瞬间没了脾气。
我偏头看向车外,外面的树矗立成一排,放眼望去已然黄成了一片。
妈妈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细细摩挲,有些哽咽地在我耳边细语,“姥姥瘫痪了妈妈一直在照顾,你爸爸也被降职,你就不能……唉。”说完她叹了口气。
你也是我的妈妈啊!。
顿时,我的内心泪雨滂沱。
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我都呆在这里,厚重的铁门硬生生隔断了无数条通向外面的红色丝线。这可不是月老的红线,远方的人们,你们可知那样的红是用鲜血染的,你们可知那微微震颤线来自另一端的轻轻拨动。
毛漫阿姨去了哪里?李美黎自杀了,没有人为他感到悲伤。
我呢?
医生让我按时吃药。
或许这荒谬的世界,我应该想象人们都是幸福的。
大家都是幸福的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