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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借酒消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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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华灯初上，晚膳的香气萦绕，方嘉钰却食不知味。父母关切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纱，他机械地应着，心思早已飘远。
那本《舆地纪胜残卷》静静躺在他书房的案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提醒着白日里那份挥之不去的窘迫与江砚白那句意味深长的“答谢”。
烦躁、迷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需要宣泄，需要麻痹这过于清醒而又混乱的思绪。
“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他推开碗筷，起身离席，不顾父母担忧的目光。
回到自己的院落，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在房中踱步。窗外月色清冷，更衬得他内心一片燥热。
最终，那股莫名的冲动战胜了理智——他需要酒，需要那能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琼浆玉液。
而且，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避开巡逻的护卫，再次从后院那个熟悉的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目的地，依旧是那个让他留下复杂记忆的“销金窟”。
依旧是那个相对僻静的雅间，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又点了上次那个弹琵琶的清倌人。
那女子抱着琵琶进来，见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
淙淙琵琶声再次响起，却再也无法像上次那样让他感到片刻宁静。方嘉钰自顾自地斟酒，一杯接一杯，如同饮鸩止渴。
琥珀色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他俊美的脸庞渐渐染上酡红，桃花眼迷蒙起来，水光潋滟，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愁绪。
他不再看那艺妓，只垂眸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仿佛能从里面看出那个困扰他心神的、青色身影的倒影。
“凭什么……”他低声嘟囔，带着醉意的含糊，“凭什么他……总是那副样子……”
那艺妓见他心事重重，醉意渐浓，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琵琶，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执起酒壶为他斟酒，柔声劝道：“公子，酒大伤身，您……慢些喝。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靠得有些近，带着脂粉的香气。若是平时，方嘉钰定会嫌恶地避开。可此刻，他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姣好面容，心头那股无处排遣的孤寂和委屈竟翻涌上来。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虽然对方根本不明所以。
“他……他为什么……要那样……”方嘉钰的声音带着哽咽，逻辑混乱，“明明……明明讨厌他……可……”
那艺妓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哪家小公子为情所困，便软语安慰着，又给他倒了一杯。
方嘉钰来者不拒，仰头饮尽。烈酒入喉，灼烧着五脏六腑，意识愈发模糊。
最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伏在桌上，彻底醉了过去，眼角似乎还沁出了一点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包围。有人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妥。
那怀抱微凉，让他滚烫的脸颊下意识地蹭了蹭，寻求一丝慰藉。
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青色轮廓，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江……砚白……”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梦呓。
抱着他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瞬。
接下来的一段路，方嘉钰意识昏沉，只依稀感觉到颠簸，似乎是上了马车，然后又走了段路。
等他被稍微清醒一点的意识拉扯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发现自己正被江砚白抱着，走进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院。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院中的景象。
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处极其简陋的居所。
院墙斑驳，角落生着青苔，院中除了几丛在夜风中摇曳的瘦竹，几乎别无他物。房屋低矮，青瓦灰墙，透着一种与京城繁华格格不入的清寒。
江砚白抱着他，径直走进主屋。
屋内更是简单到近乎落魄。一桌一椅一榻，皆是半旧木器，擦拭得干净，却掩不住岁月的痕迹。墙角立着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书籍卷宗。
窗边一张书案，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陈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皂角清洁后的干净气息，与方嘉钰那暖香馥郁的闺阁般的卧室截然不同。
方嘉钰醉意朦胧的大脑被这极致的简朴冲击了一下，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这就是……江砚白住的地方？
江砚白将他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铺着素色棉布床单的榻上。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小心地没让他磕碰到。
方嘉钰软软地陷在带着皂角清香的被褥里，醉眼迷离地看着站在榻边的江砚白。
屋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隽却冷硬的侧影，在那简陋的背景衬托下，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
“水……”方嘉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要求。
江砚白沉默地转身，从桌上的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走回榻边。他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方嘉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微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燥热。
他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砚白，灯光下，那双寒眸似乎不像平日里那么冰冷，深不见底的墨色里，仿佛涌动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醉意未消，胆子也大了些，含糊地问，“不是……讨厌我吗……”
江砚白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水杯，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擦去他唇边残留的水渍。那微凉的触感让方嘉钰浑身一颤，醉意都散了两分。
他看着江砚白转身将杯子放回桌上，那挺拔的背影在狭小简陋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的孤独。
方嘉钰的心，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原本那些不甘、气愤、还有想要揭穿对方的心思，在这满室的清寒与寂静中，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酒意再次上涌，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伪君子……住的地方，怎么……这么冷……
江砚白站在榻边，垂眸看着床上很快陷入沉睡的少年。
那张秾丽的脸在醉后褪去了平日的骄纵，显得格外乖巧无害，长睫如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因酒意而愈发饱满红润。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地拂开了散落在方嘉钰额前的一缕碎发。
眸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这清冷简陋的屋子里。夜色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