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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践行 ...

  •   启程前夜,月色凄清,薄云如纱,偶尔漏下几缕清辉,映照着榆林巷那扇紧闭的、略显斑驳的木门。

      方嘉钰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已不知徘徊了多久。

      他手中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裹,里面是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上好的金疮药、解毒丸、驱虫散,几块不易腐坏的肉脯和硬饼,甚至还有一小瓶他平日惯用、据说提神醒脑效果极佳的苏合香露。

      东西杂乱,却每一样都寄托着他无处安放的担忧。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因那小院外,隐约可见几道看似随意徘徊、实则目光警惕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各方势力派来盯梢的眼线。江砚白此刻,定然处于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

      正当他踌躇不定,不知该如何将这包裹送进去时,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他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相貌寻常的汉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方公子。”那汉子声音低沉,向他微微拱手,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手中的包裹,“可是有东西要转交?”

      方嘉钰心头一跳,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小人受沈大人之命,在此照应。”汉子言简意赅,表明了锦衣卫指挥使沈玠的身份。

      方嘉钰瞬间明了。是了,沈玠与李泓关系匪浅,李泓知道了他的心事,沈玠出手暗中行个方便,也在情理之中。

      他心中稍安,不再犹豫,将包裹递了过去,低声道:“有劳,务必交到江御史手中。”

      汉子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身形一闪,便融入了巷子更深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绕向了小院的后方。

      东西送出去了,方嘉钰却并未感到轻松,心头反而更加空落落的。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灯下整理行装、眉宇间凝着风霜与坚定的青衫身影。

      他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转身,默默离开了榆林巷。

      ……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朱雀门外已是车马辚辚。

      江砚白轻车简从,只带着两名由吏部指派、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随从,以及一辆装载着文书箱笼的普通青篷马车。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官袍,风尘仆仆,却脊梁挺直,站在晨雾中,与前来送行的周学士以及几位清流同僚拱手作别。神色平静,目光清正,仿佛只是去完成一次寻常的公务。

      方嘉钰站在稍远一些的城门阴影里,没有上前。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蓝色常服,混在稀疏的送行人群中,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

      他看到周学士拍了拍江砚白的肩膀,低声叮嘱着什么;看到那几位同僚脸上或真或假的关切与鼓励;也看到更远处,一些或明或暗、带着各种意味的窥探目光。

      他的心揪成一团,既希望江砚白能注意到自己,又怕自己的出现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矛盾的心情,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江砚白与众人话别完毕,转身欲登上马车时,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了方嘉钰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清冷的晨雾中,隔着一段距离,短暂地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江砚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抬脚踏上了马车车辕。

      方嘉钰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眼,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千言万语——有关切,有安抚,有不舍,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承诺。

      足够了。

      方嘉钰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冲过去的冲动。他看着那青篷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弥漫的晨雾与官道的尽头。

      人群渐渐散去。

      方嘉钰却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官道,只觉得心头也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昨日李泓的劝诫,沈玠的警告,此刻都化作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旧怨”……“粉身碎骨”……

      他不能就这么等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独自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凶险,而自己却留在京城,享受着所谓的“安稳”。

      一个疯狂的、此前只在他心底模糊闪现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空无一人的官道,而是大步向着城内走去。脚步由最初的沉重,渐渐变得急促,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

      他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西市一家规模不大、但以信用和稳妥著称的车马行。

      “我要雇一辆车,两个可靠的伙计。”他对着迎上来的掌柜,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去陇西。”

      掌柜的闻言,吓了一跳,打量着眼前这位虽然穿着普通、但难掩矜贵气质的年轻公子:“公子,陇西路远,且不太平,您……”

      “价钱不是问题。”方嘉钰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上,语气不容置疑,“要最好的车,最得用的伙计,明日一早,城西十里亭等候。”

      掌柜的看到那银票上的数额,眼皮跳了跳,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是是是,小人一定安排妥当!只是……公子您孤身上路,是否再多带些人手?”

      “不必。”方嘉钰干脆利落地拒绝。人多眼杂,反而容易暴露行踪。他不能再给江砚白添任何麻烦。

      定好了车马,他又快速去了几家熟悉的药铺和杂货铺,购置了大量易于储存的干粮、清水、药品,甚至还有两把打造精良的短匕。

      他做着这些准备,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与决绝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

      他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去。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哪怕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也要在那个人的身边。

      当方嘉钰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些狼狈地回到府中时,已是黄昏。观墨看着他这副模样,惊得目瞪口呆。

      “公子,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方嘉钰将东西胡乱塞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行囊里,头也不抬地吩咐:“观墨,去把我那几件厚实耐穿的深色衣服找出来。还有,把我匣子里那些金叶子和小额银票都取出来。”

      “公子!”观墨急了,“您不会是要……要去找江御史吧?使不得啊!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了……”

      “闭嘴!”方嘉钰猛地抬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与坚决,“你若敢透露半个字,以后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观墨被他这眼神吓住,嗫嚅着不敢再言,只得红着眼眶,依言去准备。

      夜深人静,方嘉钰独自坐在灯下,检查着行囊里的物品。他摊开一张粗略的舆图,手指沿着官道的线路,一点点划过。

      陇西……那么远,那么陌生。他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更别提是去那样一个局势不明、危机四伏的地方。

      害怕吗?

      当然是害怕的。

      但只要一想到江砚白可能正独自面对那些明枪暗箭,可能正身处险境,他心底那点害怕,就被更强烈的担忧和想要与他并肩的渴望压了下去。

      他拿起笔,铺开一张纸,给父母留言。内容很简单,只说自己心情烦闷,欲外出游学散心,归期未定,请二老勿念。他不敢写太多,怕露出马脚。

      写完,他将纸叠好,放在书案显眼处。然后,他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等待着黎明到来。

      窗外,月色隐入云层,夜色浓稠如墨。

      少年的决心,却在黑暗中,如同淬火的钢,愈发坚韧、闪亮。

      风波已起,前路未卜。但总有人,会选择义无反顾,奔赴那场明知凶险的约定。

      而此刻,已在百里之外官驿中挑灯夜读卷宗的江砚白,似乎心有所感,笔尖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冷硬的眉眼在跳跃的烛光下,柔和了短短一瞬。

      他伸手入怀,摸出那个装着“嘉钰藏璧”印章的锦囊,紧紧攥在手心。

      玉佩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某个人炽热的体温和笨拙的关切。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寂寥的夜风里: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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