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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夜探 ...

  •   潼川府的秋雨,冰冷刺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夜色被雨水搅得愈发浓稠,街巷空无一人,唯有更夫裹着蓑衣,敲着梆子,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江砚白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偶尔巡夜的兵丁,沿着早已勘定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向着城西那片荒僻区域潜行。

      深蓝色劲装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却也完美地遮掩了他的身形。

      他步履轻捷,落地无声,只有腰间那柄佩剑,在行动间与潮湿的衣料轻微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越是靠近舆图上标注的那片区域,周遭便越是荒凉。

      废弃的屋舍,杂乱的草丛,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泥土的气息。根据暗哨之前的回报和舆图比对,洛家的那处私仓,应该就隐藏在这片看似无人问津的荒地下。

      他伏在一处断墙的阴影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仔细观察着前方。

      果然,在一片茂密的、早已枯黄的芦苇荡后方,隐约可见一圈高大的夯土围墙,墙头似乎还拉着防止攀爬的铁蒺藜。

      围墙唯一的入口处,是一座紧闭的、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木门,门两侧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曳出昏黄的光晕,映出门口两名抱着膀子、缩着脖子值守的护卫身影。

      守卫果然森严。

      江砚白没有贸然行动。他耐心地等待着,计算着护卫踱步、转身的间隙,观察着灯光照射的死角。

      雨水很好地掩盖了他的气息和细微的声响,但也让行动变得更加困难,地面泥泞湿滑,每一个落脚点都需要格外谨慎。

      终于,抓住两名护卫同时转身、低声抱怨天气的刹那,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断墙后窜出,贴着墙根的阴影,利用芦苇荡的掩护,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围墙。他没有选择从大门突破,而是沿着围墙,向更偏僻的侧后方摸去。

      在一处围墙因雨水冲刷而略有塌陷、杂草丛生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这里光线最暗,守卫的视线也难以顾及。

      他仔细检查了墙头和墙体,确认没有其他机关后,深吸一口气,足尖在湿滑的墙面上几点,手臂猛地发力,身形矫健地攀上墙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铁蒺藜,如同一片落叶般,轻盈地翻入了院内。

      院内比想象中更为宽阔。几座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仓廪矗立在雨幕中,黑黢黢的,无声无息。

      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湿气,还隐约混杂着一股……粮食特有的、陈腐中带着一丝霉变的气味。

      江砚白心中一动,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最近一座仓廪冰冷的墙壁上,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雨声,院内一片死寂,似乎并无流动的岗哨。看来洛家对此地的隐蔽性极为自信,主要的防卫力量都布置在了外围。

      他不敢大意,借着仓廪投下的阴影,快速而谨慎地移动,靠近其中一座仓廪的大门。大门被沉重的铜锁锁住。他尝试着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不能从正门进入。

      他的目光扫向仓廪高处那几扇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窗户很小,位置很高,但对于他来说,并非无法逾越。

      他观察了一下墙壁的材质和可供攀援的缝隙,再次施展身手,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通风窗用木条钉死,但年久失修,有些木条已经腐朽松动。

      江砚白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几根木条,弄出一个可供身体钻入的缺口。一股更为浓烈的、混合着尘土和谷物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毫不犹豫,身形一缩,便从那缺口钻了进去。

      仓廪内部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通风窗缺口漏进的微弱天光和雨水反光,勉强勾勒出内部巨大的空间轮廓。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麻袋,一直垒到接近屋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江砚白稳住身形,适应了一下黑暗,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火折子。他不能点燃明火,只能借着火折子吹燃后那一点微弱的、摇曳的蓝光,快速查看着。

      麻袋上没有任何官府的烙印封条,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私人标记。他用匕首小心地划开一个麻袋,伸手探入,抓出一把颗粒——正是漕粮中常见的粟米!而且看这成色和干燥程度,绝非陈年旧粮!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找到了!这就是确凿的证据!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用匕首割下一小块麻袋的布料,连同几颗粟米,一同放入贴身的口袋中。他需要带走物证。

      就在他准备探查其他仓廪,估算大致储粮数量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仓廪外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是脚步声!不止一人!正朝着这座仓廪而来!

      被发现了?!

      江砚白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吹熄火折子,将身体紧紧隐入麻袋堆的阴影之中,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仓廪门外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护卫低声的交谈:

      “妈的,这鬼天气,还要来巡查……”

      “少废话,上面交代了,这几日尤其要小心,听说京城来的那个御史盯得紧……”

      “怕什么?这地方鬼都找不到……赶紧看一眼完事,回去喝酒……”

      “吱呀——”一声,沉重的仓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隙,灯笼的光晕透了进来,在堆积的麻袋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江砚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紧绷如弓,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若被发现,唯有拼死一战!

      灯笼的光在门口晃了晃,并未深入。那两名护卫似乎只是例行公事,草草看了几眼,便嘟囔着重新锁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砚白缓缓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这才发觉掌心已被冷汗浸湿。好险!

      此地不宜久留。证据已到手,必须立刻离开。

      他再次攀上通风窗,从缺口钻出,小心地将撬开的木条恢复原状,然后顺着墙壁滑下,隐入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他沿着原路,即将靠近那处塌陷的围墙,准备翻出时,异变再生!

      墙头之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三道黑影!如同暗夜中突然睁开的眼睛,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正欲翻墙的江砚白!

      中计了!

      刚才那两名护卫的巡查,根本就是故意打草惊蛇,引他现身!真正的埋伏,一直等在这里!

      江砚白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身形猛地向侧后方暴退!

      几乎在他后退的同一时间,那三道黑影已如同苍鹰搏兔,从墙头疾扑而下!手中兵刃在雨夜中划出冰冷的寒光,直取他的要害!

      速度极快,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绝非寻常护院!

      江砚白腰间的佩剑瞬间出鞘,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叮叮”几声脆响,格开了最先攻到的两柄短刃!火星在雨夜中迸溅!

      但第三人的攻击已至,是一把沉重的铁尺,带着呼啸的风声,拦腰扫来!江砚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得将剑身一横,硬生生架住!

      “铛——!”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道顺着剑身传来,震得江砚白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数步,踩在泥泞中,溅起一片水花。

      三人呈品字形,将他围在中间,杀气凛然。

      雨水顺着江砚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握紧手中的剑,剑尖微颤,指向地面,调整着呼吸,眼神冰冷如刀,扫过这三个突然出现的杀手。

      身份已然暴露。

      今夜,恐怕难以善了。

      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他不再保留,体内真气流转,手腕一抖,剑光骤然暴涨,如同黑暗中绽开的雪亮闪电,主动向着正前方那人攻去!剑势凌厉,一往无前!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他在被围困的情况下还敢主动出击,仓促间举刀格挡!

      “锵!”

      刀剑再次相交!江砚白剑尖一颤,一股巧劲透出,竟将那杀手的单刀荡开少许,剑锋顺势直刺对方咽喉!

      快!准!狠!

      那杀手骇然失色,拼命向后仰头,剑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出一溜血珠!

      与此同时,身后两侧的攻击也已到来!江砚白仿佛背后长眼,听风辨位,身体如同游鱼般猛地一旋,避开左侧刺来的短刃,同时反手一剑,精准地架住了右侧劈来的铁尺!

      “铛!”“嗤啦——”

      兵刃碰撞声与衣帛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江砚白虽然格开了致命攻击,但左臂衣袖却被短刃划开一道口子,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液,瞬间濡湿了衣衫。

      剧痛传来,他却哼都未哼一声,眼神愈发沉静冰冷,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他知道,不能恋战,必须尽快突围!

      他剑招一变,不再与三人硬拼,而是施展出小巧腾挪的身法,剑光如同绵绵秋雨,缥缈不定,专攻三人配合之间的空隙与要害,试图撕开一个缺口。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四道身影在雨夜荒院中激烈缠斗,剑光刀影纵横交错,杀气与秋寒交织,弥漫在每一寸潮湿的空气里。

      江砚白左臂受伤,动作稍受影响,面对三名配合默契的好手,渐渐落了下风,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剑招勉力支撑,身上又添了几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将他深蓝色的劲装染得颜色更深。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准备拼着再受重创,也要强行施展两败俱伤的招式,搏一线生机时——

      “咻!咻!咻!”

      三支弩箭,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围墙外的黑暗中激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目标直指那三名杀手的后心!

      变故突生!

      三名杀手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江砚白身上,根本未料到外围还有埋伏!等察觉到背后恶风不善,已然来不及完全躲闪!

      “噗!”“呃啊!”

      两支弩箭精准地没入两名杀手的后心,他们身体猛地一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扑倒在地,瞬间毙命!第三名杀手反应稍快,拼命扭身,弩箭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出一蓬血雨,虽未致命,却也重伤!

      他惊骇欲绝地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雨幕之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无声无息地翻越围墙,手中劲弩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是锦衣卫!沈玠的人!

      江砚白心中骤然一松,强提的一口气泄去,顿时感到一阵脱力,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着。

      那名重伤的杀手见势不妙,毫不犹豫,转身就想逃!

      围墙上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大鹏般掠下,正是沈玠!他面色冷峻,手中绣春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弧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在那杀手颈后!

      血光迸现!

      最后一名杀手,一声未吭,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骤然结束。

      沈玠收刀入鞘,走到江砚白面前,目光扫过他染血的左臂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受伤了?”

      江砚白摇了摇头,喘息稍定,直起身:“皮外伤,无碍。多谢沈指挥使及时援手。”

      沈玠淡淡道:“收到你的信,便知你要行险。此地不宜久留,洛家的人很快会赶到。”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和那座藏着漕粮的私仓,“证据可拿到了?”

      江砚白从怀中取出那块麻袋布和几粒粟米:“拿到了。”

      “足够了。”沈玠点头,对身后跟来的几名锦衣卫下令,“清理痕迹,我们走!”

      两名锦衣卫上前,迅速将三具尸体拖到隐蔽处,撒上化尸粉。另一人则仔细抹去场中打斗的痕迹和血迹。

      沈玠看了一眼江砚白不断渗血的左臂,撕下自己一截内袍衣摆,扔给他:“先包扎一下。”

      江砚白接过,快速而熟练地将伤口缠紧。

      片刻之后,在锦衣卫专业的处理下,院落中除了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几乎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大雨依旧滂沱,冲刷着一切痕迹。

      “走!”沈玠低喝一声,一行人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出围墙,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只留下那座沉默的私仓,和洛家即将到来的、注定徒劳的追查与滔天怒火。

      而江砚白怀中的那点粟米与碎布,此刻却重若千钧,将成为撬动陇西僵局、刺向洛氏心脏的,最锋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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