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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父母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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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过后的望海县,如同被洗刷过一般,天空碧蓝如洗,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和海水特有的咸润。
倒塌的树木被清理,损坏的房屋开始修葺,而那条经历了一夜风雨洗礼、却最终屹立不倒的海塘,则成了全县百姓心中新筑起的信心堤坝。
江砚白和方嘉钰因在风雨中的坚守与指挥,在望海县的声望悄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或许会被轻视的年轻知县和他过于漂亮的“师爷”,而是真正能与他们同甘共苦、值得信赖的“父母官”。
海塘的成功固守,带来的直接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堤后的大片良田免于被海水倒灌,秋收得以保全。而江砚白借此威望,顺势将之前因台风而暂停的诸多新政,更为顺畅地推行下去。
盐场那边,在江砚白强硬的态度和确凿的证据下,那几个盘剥盐户的管事被撤换,新的、更为公平的“折色”比例被强制推行。
一开始还有盐商暗中抵制,但当他们发现新任县尊言出必行、手段果决,且背后似乎还有京城方家的影子后,便也渐渐老实下来。
盐户们拿到了比以前多出近三成的收入,脸上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笑容,生产积极性也大大提高。
码头乱收费的现象被彻底杜绝,江砚白亲自立了规矩碑,明确各项费用,并派衙役定期巡查。
往来商贾发现此地风气一新,虽是小县,却秩序井然,收费透明,口口相传之下,竟比以往吸引了更多的商船在此停靠补给,间接带动了本地客栈、酒肆、货栈的生意。
方嘉钰也没闲着。他利用自家商脉,真的从外地引进了几台效率更高的新式织机,又请来了熟练的织工,在县里办起了个小型的织造工坊,优先招募那些家境贫寒的妇人,教授技艺。
这既给了她们一条谋生的新路,也为望海县找到了一丝除了渔、盐之外的产业萌芽。
工坊出的第一批质地细密、花色新颖的棉布,很快就被过往商船订购一空。
他还惦记着海塘修缮时资金的捉襟见肘,撺掇着江砚白,将县里几处无人管理的荒滩、浅湾,以极低的价格租赁给愿意投资的乡民,鼓励他们养殖海蛎、紫菜。
起初响应者寥寥,方嘉钰便又“故技重施”,自己先投钱雇人搞了两片示范点,等到收获时节,看到那白花花的海蛎壳和晾晒的紫菜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铜钱,观望的乡民们才纷纷心动,争相效仿。
日子便在这样忙碌而充实的节奏中滑过。秋去冬来,转眼便是年关。
这一日,天朗气清,虽已入冬,江南的冬日却并不酷寒,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有几分暖意。县衙前的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丰收节暨新政成效展示。
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摆着颗粒饱满的金色稻谷、雪白的海盐、新织的棉布、肥美的海产,甚至还有几盆在暖房里培育出的、反季节的鲜嫩蔬菜。
台下,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好奇的笑容。
江砚白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站在台前,向来视察的州府官员和本地乡绅百姓,简要汇报这半年来的政绩。
他没有夸夸其谈,只是用平实的语言,列举着各项数据:海塘修缮长度、盐户增收数额、码头商船往来增长、新辟滩涂养殖面积、织造工坊产出与收益……
每一项数据背后,都是实实在在的改变,是百姓碗里多出的米饭,身上更暖的衣裳,口袋里更沉的钱串。
方嘉钰没有上台,他混在人群里,听着江砚白清朗平稳的声音,看着周围百姓眼中闪烁的亮光和脸上真切的笑容,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感觉,比他在京城赢得诗会头名、或是被钦点为探花时,更加厚重和踏实。
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提着一篮子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萝卜,非要塞给正准备下台的江砚白。
“青天大老爷!尝尝!自家地里种的!没有您带着大伙儿守住海塘,俺们今年哪能有这收成!”老农激动得眼眶泛红。
江砚白微微一怔,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他看了看那篮子水灵灵的萝卜,又看了看老人殷切的目光,终是伸手接过了一个,温和道:“老人家辛苦,萝卜很好,本官收下了,多谢。”
那老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得了天大的赏赐。
方嘉钰在人群里看着,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木头,收个萝卜倒比收圣旨还拘谨。
汇报结束,州府官员对望海县这半年来的变化赞不绝口,尤其对江砚白不尚空谈、务实肯干的作风表示了高度肯定。
消息很快传开,上达天听。
数日后,一道来自京城的褒奖圣旨,伴随着几车赏赐的年节物资,送到了望海县县衙。
圣旨中,皇帝对江砚白在地方上的政绩予以嘉奖,特赐“明镜高悬”匾额一方,以示勉励。
这匾额被悬挂在县衙公堂之上,黑底金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沉稳而威严的光泽。
夜里,县衙后院的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江砚白在灯下批阅着文书,方嘉钰则霸占着他对面的软榻,手里捧着一本新淘换来的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脚边还趴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被方嘉钰用小鱼干收留了的橘猫。
“啧,‘明镜高悬’,”方嘉钰放下话本,翘着脚,目光扫过窗外公堂的方向,语气带着点戏谑。
“咱们江大人如今可是简在帝心,名声在外了。说不定过完年,陛下一纸调令,又把你召回京城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江砚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砚白头也未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会。”
“嗯?”方嘉钰挑眉,“这么肯定?”
江砚白停下笔,抬眸看他,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跃动:“海塘需定期维护,盐场新规初立,织造工坊刚见起色,滩涂养殖方兴未艾……诸多事务,岂是半年可竟之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方嘉钰脸上,语气平淡却笃定:“我与陛下有言在先,扎根地方,非为镀金。”
方嘉钰闻言,心里那点小小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重新拿起话本,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那是!咱们这‘父母官’,当得正起劲呢!京城有什么好,规矩多,是非也多,哪有在这里自在!”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话本,凑到书案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砚白:“对了,眼看要过年了,县衙是不是也该给大伙儿发点赏钱?还有,城东那座破败的社学,是不是该修一修了?开春了好让孩子们有个正经读书的地方……”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规划起年节安排和来年的计划,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江砚白看着他被炭火烤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闪烁着勃勃生机的眸子,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关键的节点应一声,或是提笔将他说的要点记下。
橘猫在方嘉钰脚边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