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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不许反悔 ...

  •   与江南望海县温润的冬日不同,北疆的朔风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冰刃,呼啸着刮过广袤而苍凉的原野。

      天空是那种被冻住的、毫无杂质的灰蓝色,远山覆着终年不化的雪顶,近处的枯草在风中剧烈摇曳,发出凄厉的呜咽。

      北疆重镇,镇北关。

      校场之上,呵气成霜。士兵们顶着寒风操练,喊杀声却依旧震天动地,带着边关特有的、被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

      李泓穿着一身银灰色锁子甲,外罩御寒的玄色毛皮大氅,正站在点将台上,眉飞色舞地……训话。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没吃饭吗?看看你们这□□的,软绵绵的,给蛮子挠痒痒都不够劲!”

      他手中马鞭虚指着台下操练的军阵,声音洪亮,即便在风中也传得老远,“老子知道天冷!他娘的谁不冷?可蛮子会因为你冷就不来抢你的粮食,烧你的屋子吗?”

      他顿了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带着点痞气:“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婆姨娃!想想家里刚炖上还没喝到嘴的热汤!把这股子狠劲儿给老子憋住了,用在刀刃上!等打退了那帮龟孙子,老子请你们喝酒,管够!”

      他这番话,粗俗,直白,甚至有些不成体统,却奇异地点燃了台下士兵眼中的火焰。

      这些大多出身贫寒的边军汉子,就吃这一套。什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远不如身后家园和一碗热酒来得实在。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和更响亮的应和声,操练的动作顿时又狠厉了几分。

      沈玠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大氅,如同李泓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抱着臂,站在点将台稍后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仿佛一座冰雕。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时扫过军阵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丝懈怠或不合规矩之处,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偶尔有士兵因动作失误,被他那冰冷的视线扫过,顿时如同被雪水浇头,激灵灵打个寒颤,动作立刻标准了十分。

      李泓训完话,跳下点将台,凑到沈玠身边,习惯性地就想把胳膊搭上去取暖:“怎么样,老沈?小爷我训得不错吧?是不是很有大将风范?”

      沈玠在他胳膊落下前,已不着痕迹地侧移半步,同时抬手,用刀鞘末端不轻不重地格开他的手臂,语气毫无波澜:“聒噪。”

      李泓“啧”了一声,收回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不满地嘀咕:“冰块脸!一点情趣都不懂!”

      他转而看向校场外苍茫的景色,吸了吸鼻子,“这鬼地方,风跟刀子似的,比京城冷多了!也不知道嘉钰和江砚白在江南怎么样了,肯定暖和得很……”

      沈玠没接话,只是目光投向南方,片刻,又收了回来,落在李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梢上。

      是夜,镇北关将军府。

      比起江南县衙后院的精致,这里的陈设可谓粗犷。

      厚重的皮毛垫子,燃烧着干牛粪的火塘,墙上挂着硬弓和狼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皮革、烟火和男人汗液混合的、属于边关军营的独特气息。

      李泓刚巡视完城防回来,摘下沉重的头盔,露出一张被寒风吹得发红、却依旧俊朗的脸。

      他一边解着冰冷的甲胄,一边对着灯下擦拭佩剑的沈玠抱怨:“妈的,巡一圈城墙,脸都快冻裂了!这北疆的冬天,真不是人待的!”

      沈玠头也没抬,专注地用油布擦拭着剑刃,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直到剑身光可鉴人,映出跳跃的灯火,他才归剑入鞘,起身走到火塘边,提起一直温着的铜壶,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颜色浑浊的奶茶,递到李泓面前。

      “喝了,驱寒。”

      李泓接过,也不管烫,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他才舒服地喟叹一声。

      他凑到沈玠身边,挤在同一个皮毛垫子上,用肩膀撞了撞他:“哎,我说,今天探马回报,北边那几个部落最近安静得有点反常啊,小爷我这心里怎么有点不踏实?”

      沈玠任由他挤着,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暴风雪前的宁静。”

      李泓神色一肃:“你也这么觉得?他娘的,看来这帮龟孙子是在憋大招啊!”

      他摩拳擦掌,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燃起好战的兴奋,“来得好!正好让小爷我活动活动筋骨,立个头功!”

      沈玠转头看他,火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不可轻敌。他们熟悉地形,耐寒善战,且……穷困潦倒之人,最为悍勇。”

      李泓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知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嘛!放心,有小爷我和你这把‘北疆快刀’在,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贼兮兮的笑意:“对了,我听说隔壁卫所老王的闺女,前儿个托人给你送了双靴子?可以啊老沈,这冷冰冰的,还挺招小娘子喜欢?”

      沈玠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冰冷:“退回去了。”

      李泓一愣:“退回去了?为啥?我看那靴子缝得挺厚实……”

      “不合规矩。”沈玠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火塘跳跃的火焰上,不再多言。

      李泓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撇了撇嘴,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他重新躺回皮毛垫子上,翘起二郎腿,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翻身坐起,凑到沈玠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老沈,等打完了这一仗,立了功,咱们也学江砚白他们,找个地方……嗯,不是江南那种,就北疆,找个有山有水……算了,这鬼地方没水,就找个有山有草场的地方,圈起来,养马牧羊!怎么样?”

      他描绘着根本不符合北疆地理环境的“蓝图”,语气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憧憬的认真。

      沈玠擦拭刀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对上李泓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那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否定或无视,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久到李泓以为他又不会回答,准备悻悻躺回去时,才听到他极轻地、几乎被火塘噼啪声掩盖的一个字:

      “嗯。”

      李泓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即,他猛地扑过去,用力搂住沈玠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答应了!沈玠你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你可不许反悔!”

      沈玠被他扑得身体晃了晃,眉头紧锁,却没有立刻推开他,只是等他笑够了,才面无表情地、用巧劲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卸了下来。

      “聒噪。”他依旧是这两个字,只是那冰冷的语气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的纵容。

      窗外,北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城头,守夜士兵的梆子声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悠远。

      江南有江南的温婉相守,北疆有北疆的烽火并肩。

      虽隔千里,各安天涯。

      却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践行着彼此的誓言,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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